天大亮的时候,雪也停了,华震声也来到了城里,他不知道日本士兵把父亲和弟弟的人头送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日本士兵会怎样处置两颗没有生命的人头,正在他茫然的时候,却意外地听到两个行人在惊恐地谈论着两颗人头的事。
一个年近七十岁的满头白发的老人愤愤地小声对身边的人说:“小日本真是狠毒啊,把两颗砍下的人头挂在八杂市的门楼上,说是警告那些反日的。”
另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叹息了一声,并且还望了望前后,发现没有日本人才说:“日本兵是在杀一儆百,抓一个人说是,杀一个人也说是,听他们放屁咱就得永远当亡国奴!”
华震声听到这儿心里有了底,他问了一个行人去八杂市的方向,拐了几道街就到了八杂市。这是一个很大的市场,里面全是卖日用杂品和食品的,来这里买东西的都是穷苦人。华震声牵着马围着八杂市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只是在正门门楼下看到只有两个士兵守着那两颗挂在门楼上的人头和竖在墙边没有刻完字的石板,以及在墙上贴着的通缉告示。华震声装作没事人似地来到门楼下,偷眼看了看那两颗落满雪花的人头。他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冒着被抓的危险到这里来,只知道夺回相依为命的亲人的头颅,他们再也不会与他一起说话,与他一起劳动了,甚至于想到不能与父亲同凿一块石板,或是故意犯一次错误,让父亲打一下的机会也没有了,而与他形影不离的弟弟,再也不能同他一起到野外采摘野菜,或是因为某件小事,使得两个人几天不说话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有的只是被残忍地割下头颅高悬在门楼上示众。他们犯了什么法,没有,只是因为他的父亲和他的弟弟向日本侵略者发出了一声呐喊。
日本人害怕这呐喊,害怕中国人的觉醒。
可是,日本人却要把华震声的亲人送到那个黑暗的、潮湿而又孤寂的世界里。华震声的心在流血在颤抖,然而,呼应他的只有风的抽泣,雪的叹息,日本士兵枪上的刺刀的寒光,以及高悬在门楼上两颗头颅上的四只死不瞑目的愤怒的眼睛。
华震声不敢多做停留,狠狠地瞪了那两个看守人头和那块石板,以及那站在告示旁边的日本士兵,又抬头深情地望了望父亲和弟弟一眼,心里说:“我不会让你们尸首分离在这寒冬里挨冻的,我要为你们伸冤报仇,你们等着瞧吧。”
下午天要黑的时候,华震声再次来到八杂市,庆幸的是这时只有一个士兵在守着属于日本人的那些东西,士兵显得耐不住严寒,在跺着脚取暖。“那个鬼子躲到哪儿去了呢?”华震声心里暗说。当他牵着马进了门楼,这才发现另一个日本兵正在一间屋子里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呢。真是天赐良机,他心里暗自高兴,把马拴到八杂市的一个拴马桩上,看没有人注意就悄悄移到了那间房子,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华震声走进去这个日本兵连动都没动一下,看来这个日本兵一定在做美梦呢。华震声没有一丝的犹豫,举起手中的菜刀用力砍下去,一连狠狠地砍了十几刀,见日本兵再也不动了才停下来,接着又急忙把溅到身上的血胡乱擦了擦。出了门一看外面的那个士兵还在跺脚呢,他又绕到日本兵的背后,朝日本兵的脖子一刀砍下去,这个日本兵遭到突然致命的一击一下子便倒在雪地上,手脚颤抖着,脸上两只贼眼露出迷惑、惊恐而又狠毒的目光盯着华震声。华震声恨透了日本兵,见这个日本兵临死还在怒视中国人,上前一步,狠命地向日本兵头上连砍二十几刀,直至看到这个日本兵再也不能用那种狠毒的目光盯着他为止。
这时看到华震声杀日本兵的人呼啦一下子全被吓跑了,没有看到华震声杀日本兵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有人慌慌张张没命地跑,一个个也跟着从四个大门向四面八方跑去。幸运的是,华震声除了听到杂乱而惊慌的跑步声,却没有听到一个人喊叫。
华震声不敢稍有怠慢,迅速跑上门楼首先把父亲和弟弟的头颅摘下来,下来后又急忙跑到拴马桩前解开绳子,把马牵到门楼下,把那块写有“驱逐日寇,还我中华”的透出金色大字的石板竖在门楼的正中央,又把父亲和弟弟的人头包起来,然后朝日本兵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接着又在日本兵挂在枪上的军旗上面狠狠地踏了几脚,最后才跨上马疾驰而去,身后只留下一阵被马蹄溅起的雪花。
一路疾驰,华震声很快就来到了坟场,在他的记忆里,这片属于三镇七十二村的死者的坟场并没有这么大,在一座座坟墓的旁边增加了不少的新坟,边缘处也被一座座新坟占据了。打从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被埋葬的人数超过了过去三十年死亡人数的总和还要多,他不禁痛心疾首,有一种从没有过的悲哀,真想知道躺在墓穴里的这些人是否和他的父亲、弟弟一样冤死在日本强盗的刺刀下,他对着偌大的坟场说:“老少爷们,总有一天会报这血海深仇的。”
路过几座坟墓,就来到了华震声为父亲和弟弟挖好的墓穴,他先把两人的尸体放进墓穴,又把两颗人头分别稳稳地对上,又用干草把两人的尸体盖好,然后深情地望了父亲和弟弟一眼,很伤感地说:“先委屈你们一段时间,等过些时候,我一定会把你们好好安葬的。”
华震声实在不忍心把土一锹一锹地填进墓穴里,看看墓穴填平了,又在墓穴上堆了一个圆包,他没有哭泣,跪在墓前让眼泪和仇恨咽进肚子里,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然后才站起身来。
华震声四处看了一眼,看到有的墓前还摆着供奉的食物,香灰泛着灰白的颜色,被风从雪下面刮起来。寂静的坟场游荡着无数的冤魂,生与死的诀别总是令人不可理喻这世道的黑暗,人们在生的艰难,死的凄惨当中,似乎已经忘记了世上还有欢乐,只剩下这个群魔乱舞的时代了。
华震声独自在这瘆人的坟场里,忘记了害怕,仿佛墓穴中的死魂飘游出来在与他倾诉着不幸,这正迎合了他心中复杂的心绪,触动着那些躁动和不平、挣扎和苦难。他不明白,这世间为什么没有公理,而罪恶却凌驾于一切之上,日本士兵在用那面罪恶的太阳旗遮盖住了天上真正太阳的光芒。
在这充满恐怖的坟场里,华震声烦躁的心绪冲撞着他无所适从的灵魂。从前,他喜欢在空旷的田野里行走,让清新的空气充塞振奋的情绪,感受寂静中的自由。然而,现在他却站立在坟场里,站在自己父亲和弟弟寒酸的墓穴前,自己家是为三镇七十二村的死人刻墓碑的,自己的亲人死了却没有一快像样的墓碑,此时的他感觉犹如万箭穿心般痛苦。星星射出寒光,空气带着寒意,就连大地也冒着寒气,整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冰封雪地的世界里,在这种时候,华震声需要温暖,需要坚强,更需要有一盏照耀他前行道路的明灯,进而让自信充塞于他的心灵,毫无畏惧地去创造光明。
正当华震声这样想的时候,一阵悲哀的低泣声被风传了过来,他迅速弯下腰,隐身于身边父亲和弟弟的坟后,带着悲哀与凄凉,带着痛苦,带着对死者难以割舍的思念。是谁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倾诉心中的悲伤?华震声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感到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心,难道还有人和我一样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祭奠自己的亲人?他惊异于这种亲情的力量。想到这里,华震声慢慢走到哭泣人的身边,他看到一个中年妇女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跪在一座新坟前,低声劝慰到:“这么冷的天别哭坏了了身子。”
正在伤心的哭泣者被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惊得面容失色,本能地问:“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华震声也感到自己很冒昧,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也是来安葬亲人的,听到您的哭泣声想过来安慰安慰你们。”
借着朦胧的夜色,中年妇女和那个姑娘看到面前的人是个英俊、健壮和善良的小伙子,四方大脸上的五官长得很招人喜欢,两道剑眉下那对大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光束在闪动,还透出一股恨意来,但绝不是对她们的。
华震声也仔细看了母女俩一眼,他发现中年妇女身上有一种中国女性特有的温柔贤惠,明显地露出善良的本色,那姑娘像她妈妈一样漂亮,两只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高挺的鼻梁,眼泪挂满了脸颊,不过姑娘高兴的时候还真是个眉清目秀的艳丽姑娘。华震声见过这娘俩,她们是邻村的。
中年妇女已经平静下来,站起身同情地问道:“怎么死的?”
“我爸爸和弟弟。”华震声的心又被触痛了,伤感地回答道:“是被日本鬼子杀死的。”
中年妇女迟疑地问道:“为什么?”
华震声沉痛地叙述道:“因为我们在石板上面刻了‘驱逐日寇,还我中华’八个大字,被村里的保长出卖了,日本兵就把他们杀了,可恨的日本兵还把他们的人头挂到了八杂市的门楼上示众。”
中年妇女惊讶地“啊”了一声,目光里有一种敬佩的神情,她在提醒华震声:“你们是勇敢的,你可千万要注意,昨天还有日本兵到你们村子去检查,临走时还对村民们说谁要是知情不报格杀勿论呢。”
华震声感激地望了中年妇女一眼,说出的话却是很有力量:“我不怕!”
“你是华震声哥哥。”姑娘的眼光里有一种崇拜的神情,而且说话的声音美妙而动听,不知为什么姑娘的脸上现出一片红晕,她接着甜甜地说:“我和妈妈去买烧纸时在通缉令上看到了你的名字,我还以为你是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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