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时候,墙壁上就爬了密密的爬山虎。前头的院子里有一颗长的茂盛的杏树,我小时候,它结的杏子就又香又甜,却屈指可数。然后,往里面走,路边就是两株蟠桃树。而里面的小院里有一株樱桃树,樱桃品种极好,却很难种,很多年才开始结果。最里面有一株葡萄腾,到了秋天,结的葡萄都是绿色的,却很甜,有桂花香。
我童年全部的记忆,都在这栋红房子里面。甚至在我离开燕市,来帝都读书之前,我对亲人全部的定义,就只有他。
小时候,他抱我,哄我睡觉,让家里的阿姨煮糖水给我喝。
我总吵着跟他要爸爸妈妈,他就抱着我坐在摇椅上慢慢摇啊摇,跟我说,“歆儿乖,爸爸妈妈在保护这个国家,好让歆儿能好好的长大。等歆儿长大了,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后来,等我果真长大了,爸爸妈妈依旧成年累月的在执行任务,依旧难得回来,依旧回来了也一家人相顾无言。我再也没有跟他要过爸爸妈妈。
我梦到小时候,他手把手的教我写毛笔字。都说字如其人,他的字很英挺俊秀,很儒雅很书生气,其中有暗藏着一点金戈铁马的豪情。父亲也写了一手好字,只是一封信也不曾写给我。倒是他,我在到了帝都之后,每每总是寄了信来。竖格信纸,软笔行草,闻有墨香。
我梦见一个阳光暖暖的下午,他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我坐在他的膝上。他戴着老花镜,不紧不慢的教我念“大风起兮云飞扬。”教我念“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教我念“四海无闲田,农民犹饿死。”
我梦见他抱着我,在自家二楼的阳台上,转头看向远方,那么伤感的低声念着,“守四方……守四方……”
我梦见小时候,我喜欢去翻他的书柜,他有很多书,燕市这个家里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很多,都在跟着部队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的过程中,被迫舍弃了。军人的生活是漂泊的,来去带着那些能装几箱子的书,实在太奢侈,可是他搬到一个新的地方时,又是忍不住要买。我小时候很喜欢去搜索他的书柜,三年级的时候,翻到《毛泽东传》,看了一下午,觉得很有趣。后来六年级突然喜欢历史,就去看《清宫十三朝》和《清宫八大疑案》,所以后来清穿小说极度盛行之时,我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历史,丝毫没有陌生感。还有一套《星火燎原》,我垂涎了很久。他曾说过,他若是有一天不在了,就把那栋红房子留给我。可其实他若真有一天不在了,我唯一想要的,不过那些书而已。那些泛黄的年龄比我还大的书,那些我看不懂的,《资本论》,《中俄大词典》,还有一本很旧很久的,被他翻的快要散了架的,充斥着繁体字的《辞海》。
我梦见小时候,他带着不过刚上一二年级的我去晨跑,早上五点钟,从家里,跑到海边,再跑回来。当时是冬天,早上空气有些凉的呛人,我记得他对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可我现在只记得一句,他说“歆儿,你将来要好好读书,只要看着你考上大学,我就是……也瞑目了。”我那时还小,抬起头也看不清他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对着我说的这句话,我也没有去想那个被省略掉的是什么,只是觉得这话听着,让人鼻子很酸。
很多人叫他首长。很多人跟我讲他曾经怎样的厉害。我倒是不了解他曾经如何叱咤风云的,在我印象里,他一直就是一个和善的,好脾气的,笑眯眯的老人。只记得他唯一一次动怒,是我小时候从家里的楼梯上滚了下来,他怒极,抬手就给了保姆一耳光。我从没见过他生气,更别提动手打人,那是唯一的一次。
父亲有一次为了庆祝我考上大学特意回家,那天晚上,父亲喝了很多酒,一向寡言的他突然对我感叹了一句,说“歆儿,爸爸妈妈这一辈子都给了国家,很对不住你。”
母亲在一旁就接着说起了他,说他其实更加不易,他为了理想,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军队,他为这个国家流过血,他在硝烟中失去了妻子,他把自己的儿子和儿媳都交给了国家,然后,别人儿孙绕膝颐养天年,他却独自一个人,抚养着我。
后来爸妈年纪大了,退居二线,不再常年在外执行任务。可我已和他们疏远,面对他们只有尊敬,从不会撒娇也不会耍赖。我只是跟他亲近。
我梦见小时候,我羡慕别人家的小孩有妈妈在身边,就总赖在温长空家,粘着温妈妈不愿回去。他每每总是亲自来接我,我看着他,却仍怯怯的喊我要妈妈,他那时眼中闪过的是多么明晰的一阵痛和失落……只是那时我太小,看不懂。
梦里,我下了飞机,却没有去医院,而是直接回了家。
穿过熟悉巷子,熟悉的小院,他从屋里走出来接我。
他笑着跟我说,“歆儿,葡萄熟了。”
梦里,他的笑那么真,那么暖,那么近。
我跟他说,爷爷,我回来了。
他却只是看着我笑,不回答。
眼角有液体滚滚的滑落。
我却怎么,都不愿睁开眼睛。
飞机不知什么时候就落了地。
我是被漂亮的空姐叫醒的。醒来时一摸,脸上泪痕已干。身边窗上映出我的影子,两只眼睛肿的像桃子。空姐很体贴的问我,“小姐,你没事吧?需要帮您做些什么吗?”
我摇摇头。
出了机场,来接我的,是过去爷爷手下的一个干事。他见了我,第一句话就是,“许小姐,您节哀……首长他……”
明明是初冬的天气,我却好像突然听见了六月里的雷声。
我后退了一步,突然觉得有些站不稳。
那干事见状要过来扶我,我摆摆手,说我没事。
我看着他,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平静,我说,“带我去医院吧。”
不知道眼泪是不是都已经在梦中流完了,我只觉得每一次呼吸肺叶里都像塞了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可是我却哭不出来。
、第2章
二
医院的走廊很长,很冷清,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我知道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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