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忽然从马车中传来一声低喝:“住手!”一名身着绸袍的中年人从车中下来,这人面色微黑,下巴刮得铁青,嘴唇上却留了厚厚的胡须,相貌颇为威武。他看了一眼仍在地上翻滚叫疼的两名横刀手,挥手道:“先救人。”立刻便有四名汉子将受伤的两人按住,另有人从车中取出布带等物为二人止血。抬接着对李九言,陈德二人拱手道:“我乃太原行商卫仲,手下不慎冒犯二位,还请不要计较。”
这时先前那领头的见上头有意言和,急道:“主人,这二人伤了我们两个兄弟,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中年人却不理会,只将举起的手往旁轻挥,那些持弩的汉子便将弩箭放低,不再对着二人。那卫仲道:“看两位使刀的套路,是我太原军中的八斩势,都是汉家男儿,何必自相残杀,你们走吧,只是不得向旁人提起见到我等,知道么?”说着便将手一挥,那些弩手便让开一条通道。
李九言当即跪倒,高声道:“谢过卫大人。”便拉起陈德要走。
“且慢。”听李九言道谢,那人双眉一竖,盯着李九言道:“老哥,我乃一介商旅,你为何叫我大人?”
李九言心中连声叫苦,只得如实答道:“小人年轻时曾经大人兄长的手下当牙兵,也见过大人两面。”
那大人皱眉道:“原来是军中老兄弟,何人可以为你作证?”
李九言道:“老汉家住离石,有个儿子李呈祥,现在建雄军中当都头,前些天家里被宋人烧了,只得带着乡亲往北逃难。”
“哦,你我哥哥的牙兵,是李呈祥的父亲,我倒是有些印象。”那大人点点头,回头对一名随从道:“人家说虎父无犬子,我知道李呈祥是个勇将,你们可称得上阵父子兵了。”他身边数人都大笑起来,显是和李呈祥颇为熟悉。
那大人沉吟片刻,说道:“既然你是李都头的父亲,又是我兄长的牙兵,我等便不留难你,来人,给李老哥拿些钱粮,助他前往太原。”
陈德见有机会走脱,心中暗喜,正欲和李九言一起道谢,那大人却又道:“只是这位小哥已经知道我等身份,不便放归,只好与我等同行。”
陈德心中暗到:“我不过听见李九言叫你大人而已,哪里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了?”正待争辩,李九言却一把将他拉到在地,口中叫道:“谢过大人不杀之恩,小人等一定紧守秘密,祝大人马到成功!”一边不住的向陈德使眼色。
此刻陈德如何不还明白,这干强人必定是北汉军中人物,正在执行秘密任务,依着规矩,一旦被人瞧破便须杀人灭口,联想到到古代军队偷袭敌营时,稍微心狠手辣一点的都会将一路上遇到的商旅行人全部杀光,若只是拘束起来一起行动,那便是很有道德的义师了。
形势比人强,周围还有七八具强弩对着,陈德只得低头道:“谢大人不杀之恩,小人愿随大人一起行动。”
见陈德服软,四周的气氛才一下轻松起来,李九言偷偷告诉陈德,这大人名叫卫倜,字长清,现任北汉吐浑军指挥史,其兄卫俦是北汉名将,原任吐浑军指挥史,可惜汉主听信谗言将他杀害,从此军中人心涣散,吐浑一军不可再用。
背好卫倜派人送给他的钱粮,李九言再三向陈德许诺会向照顾好王坚和梁秋并告诉二人一定要在太原等陈德前来会合之后,这才离去。
待李九言走后,卫倜一干人便迅速饮马汲水,陈德也帮着其它人为先前被他砍伤的两人处理伤口。那中年头领对他仍颇为敌视,不愿意他插手,但见陈德包扎伤口的手法十分老到,便是军中医官也有所不及,便任由他动手包扎。两名受伤的横刀手都是常年刀口舔血的军汉,一则知道战阵交锋只有敌我没有情面,一则畏惧陈德心狠刀快,口中连声向陈德道谢。谈话中,陈德得知那中年头领名叫王贵,乃是建雄节度使杨业手下悍将,这两名横刀手一人叫燕四郎,乃是吐浑军中子弟,一人叫辛古,乃是契丹人,投入吐浑军中已有三年。
卫倜布置完队伍上路之后,见陈德居然已和被他砍伤的燕四郎和辛古二人谈的十分投机,不紧微微一笑,军中最重袍泽情谊,他虽然有心将陈德收入麾下,也难保别人不向他报复砍伤两人之事,但此时既然被他所伤的这两个人都不在计较,别人自然也就不可能为此事而与他为难,反而会因为他手段狠辣而对他忌惮三分。好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可堪造就的人才了,卫倜暗想。
卫倜在观察陈德,陈德也在观察卫倜和他的队伍。这支冒充行商的小型军队共有五十五人,都是精壮的军汉,另外还有六十匹马,五辆马车。行进的时候将马车护在中间,其中一辆是扮成商人的吐浑军指挥史卫倜的座车,另外四辆表面上装载的各种北地货物,但陈德判断除了金银等物,恐怕更多是强弩重箭等禁止民间持有的军器。王贵扮作护卫头领骑马行在大队的最前面,斥候小组散开在在大队的周围警戒。
两名受伤的横刀手被暂时安顿在卫倜的座车上养伤,空出来的马让陈德骑了,卫倜自己骑了一匹高大的黄膘马,和陈德并辔而行。
“看你这身装扮,怕是从契丹南来投军的汉人吧?”卫倜问道。
“正是幽州人氏。”经过李九言的误认后,陈德发现辩解自己不是幽州汉人基本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谁让自己又是短发,又操着一口“幽州口音”呢。须知这个时代,若不是生活在异族统治下的幽燕汉人,中原的汉人是绝对不会将受之父母的头发剪断的,而学习一门地方发言的难度也远远大于充斥各种媒体的现代,这也是古人哪怕漂泊在外,也自始至终乡音难改的原因。
卫倜紧盯着陈德的眼睛,仿佛要看出是否有任何欺瞒之处。陈德虽然说了个谎,但并无它念,也就坦诚的与卫倜对视。
对视半晌,卫倜慨然说道:“看你的身手气魄,必定将门之后。军中汉子,只要同心杀敌,便不问出处。”令在心中编排半天自己来历的陈德倒有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
看着未将谎话说出口的陈德讷讷的样子,已是年逾不惑的卫倜不觉有些好笑,又道:“依你见识,我这队伍怎样?”
陈德顺口便道:“大人手下个个都是熊虎之士。”
他随口敷衍,卫倜当即作色道:“陈德,让你说便说,军中不可行那谄媚之事。”
见卫倜神色郑重,不似作伪,不想让他看轻自己,陈德仔细想了想,便道:“大人手下身手矫健,骑术了得,想是军中精锐。不过……”抬头看了看,卫倜的脸色不动,便接道:“不过似乎都只精于战阵搏杀,对于小队行军和战斗并不在行,而且,似乎士气也不高昂。”
卫倜长叹一口气,道:“果然是将种,一眼便看出关节所在,吐浑军纵横幽并,都是长枪大箭的厮杀战阵之前,少有做这般阴私勾当。自我大哥去后,皇上不再信任吐浑了。”他见陈德脸色不豫,又拍着他的肩头笑道:“你不必担心军中前程,我太原卫氏与磷州杨氏是通家之好,眼下建雄军节度使杨业深受皇上重托防御北边,若你愿意,回太原后我推荐你到建雄军去任职。”
“杨业?”这是自小便崇拜的英雄了,陈德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感激的抱拳向卫倜道:“谢过大人。”
卫倜叹了口气,挥挥手让陈德不如此必客气。
正说话间,已来到前方斥候选定的宿营地,队伍放出警戒哨后,便一边将马放在附近的小溪谷边吃些青草,一边搭营垒灶,将携带的肉干和干粮投入锅中煮食,不多时已是肉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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