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的惨叫渐渐地弱化为痛苦的呻吟,若有若无、阴魂不散地在四个人的耳边回绕,然而,没有一人俯下身去察看他的伤势。现在不是关心伤者伤势的时候,任何一点小小的软弱都有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被对手充分利用起来,奠定胜局。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浪速虽然很在意吉诺拉的安危,但他并没有舍下自己的对手去和吉诺拉会合。他竭尽自己的全力,缠着急欲与加斯科因会合的梅申克。这个时候,谁先解决自己的对手,与同伴会合,谁就能取得胜利。浪速只能祈求吉诺拉能多支撑一阵,给自己击倒梅申克争取时间。
然而,这也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设想而已。事实上,吉诺拉的形势比起梅申克来要狼狈得多。梅申克只要不急躁冒进,论真正实力甚至还在浪速之上;而吉诺拉与加斯科因比起来,就不是只差一两个等级了。才一会儿工夫,他就已经在加斯科因一波高过一波的攻击之下左支右绌,岌岌可危了。
“吉诺拉,挺住啊!”浪速眼睛的余光看到吉诺拉突然身形一个趔趄,不禁脱口呼道。
“还是留心你自己吧!”梅申克恶狠狠地劈出一记大剑,沉重的剑身挟着呼呼的风声气势惊人地袭向浪速的上盘。浪速一时避让不及,只得硬着头皮举锤一挡。“嘣”地一声闷响,浪速一声闷哼,整个人被梅申克的大力猛劈砸得往下一沉。在旁人看来,就仿佛平空矮了一截。可见吃力程度。作为当事人的浪速,内心更是暗暗叫苦。双手臂骨简直要折断了,一阵发麻,短暂地失去了知觉。浪速连忙往后一撤,以免梅申克追击。而梅申克,估计也是前一击拼尽了全力,后力跟不上,居然也没有后继攻势,调整了一步,也向后撤了一撤。两个人一下子拉开了距离。
“不好!”浪速一见两人距离拉开了,心中暗呼了一声,但是想要有所行动,已经来不及了。梅申克并不笨,一看机会出现,也不恋战,倒拖着大剑迅速地向加斯科因靠拢。只要与加斯科因会合,他们两个合起来的优势显然要远远大于浪速和体力几近透支的吉诺拉。浪速对此也心知肚明,但是囿于能力,已经阻拦不及,只得顺势也向吉诺拉靠拢。吉诺拉此时正疲于招架加斯科因急风骤雨似的一连串攻击,步伐已显混乱,力气已显衰竭。旁边陡然袭来了梅申克,顿时方寸大乱,象征性地抵挡了一记,便向后撤。加斯科因哪里肯舍,趁着旁边有梅申克协助,而浪速的支持还未赶到之机,舌绽春雷,一声暴喝,“打!”,锯齿刀向左上向右下一记斜劈,威胁区域笼罩了吉诺拉全身。吉诺拉应该正处后撤之中,来不及变招,只能硬着头皮兵刃反手撩出一记,迎击加斯科因的锯齿刀。加斯科因是由上而下顺势劈下,吉诺拉却是由下而上逆势迎击,力量对比实在悬殊。只听得“铮”地一声锐鸣,吉诺拉短剑脱手,手臂一道血光激射而出,顿时半边身子染红了。
“唔!”一声闷哼,吉诺拉的身形很夸张地打了个旋,重重地跌在地上。浪速来不及察看他的生死,铁锤奋力磕开梅申克趁火打劫的后续攻击,然后跨上一步,挡在了吉诺拉的身前。
出人意料地,加斯科因重创了吉诺拉后,并没有继续攻击下去,而是调整了一下,带着梅申克后撤了后步,同浪速与吉诺拉拉开了一点距离,好整以暇地冷睨着这一对生死同伴。
“只能到此为止了吗?你们只有这种程度吗?”他的语气当中有些失望。
浪速闷哼了一声,没有答理他,回首飞快地看了吉诺拉一眼。吉诺拉半跪在黄土中,左手死死地握住右臂,自他的手指缝间,鲜红的血水正汩汩地流出。加斯科因方才那一击,看样子是切破了他右臂的血管,令他完全丧失了继续战斗的能力!
“真是个麻烦的角色啊!”吉诺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剧烈的痛感已经令他很难保持脸上的镇定表情了。他努力想表现得更英勇无畏一些,然而剧烈颤动的眉毛还是泄露了他真实的感受。
“没关系,还有我在!”浪速背对着吉诺拉,头也不回,咬着牙安慰着挚友。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充英雄了吧。总不能弃械投降吧?角斗场上可不存在弃权一说,投降也就意味着将生命双手献上了。虽说战败者的生死可以由全场观众的心意决定,但是,看场内十万名观众现在震天的呐喊与狂势的声势,恐怕只有流血死亡才能稍稍地满足他们的欲望了吧?
一闪而过的投降的念头,被浪速狠狠地掐灭了,他更加坚定地一握手中淌血的铁锤,目光中燃烧起必死的炽焰。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那就不得不赌上自己同挚友的两条性命,作最后的决死搏杀了!信念一旦抱定,浪速整个人反而平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刚毅的脸庞猛地绷紧了线条,一种肃杀冷漠的气息陡然喷溢而出,在很短的刹那令他面前的加斯科因与梅申克一愣。尤其是梅申克,在那一瞬间竟然萌生出一丝怯意,下意识地脚步向后挪了一下。
陷入绝境的困兽的眼神——这就是那一刻加斯科因与梅申克心头的感觉!
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与你以命相搏了,那么,如果你还对自己的生命有所留恋主话,恐怕最终倒下的往往就是你了。——这样的道理,在战场上淬炼了这么多年的加斯科因不是不明白。但是,明白是一回事,豁不豁得出去则是另一回事了。是人都爱惜自己的生命,非到万不得己,谁都不肯放弃保命的想法的吧?即使像加斯科因这样四年来只求一死的人,到了要决定生死的最后关头,也不禁在心底最深处流露出一丝丝的犹豫。更不用说对生命还很留恋的梅申克了。
提到梅申克,加斯科因下意识地向旁边瞥了一眼。梅申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后于自己半个身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浪速,警备提防之心昭然若揭。加斯科因只需这么简简单单的一眼,便已洞察了梅申克内心的想法。再忠诚不二的属下,在面对这种以命搏命的凶险境况的时候,也总会流露出自私的念头,多多少少会为自己的小命作盘算的吧?
加斯科因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在眼下这个情形之下,恐怕越是替自己性命着想的人,就越早丢掉自己的性命。但这个道理,他却突然失去了跟梅申克提醒的兴致。
这是一场赌上生命的轮盘赌!命运之神既然已经掷下了骰子,那么,就看谁能抢到那个鲜红的“6”字了!
——加斯科因带着对对手,对同伴,甚至对自己的讥讽,恶意地冷笑着。在这恶意的冷笑中,他出手了!
锯齿刀露出艳红的犬牙,贪婪地噬向浪速的脖颈。
锯齿刀是一种比较棘手的武器。除了它的外形令人莫名地觚觫不安外,它还能劈能砍,能削能拖,只要被它沾上一点,怎么都得付出点代价。加斯科因手中的这一把,在它的利牙下葬送的生命,恐怕没有几十,也有十几条了吧?锯齿的刀刃因而愈发锋利,即使沾满了凝结的血液与模糊的人体组织,也无法掩盖那刺目的寒光。用尽的劲道破空劈来,竟带着鬼啸一般的锐音,令人毛骨悚然。胆小一点的,恐怕还没交手,先被吓瘫了罢。
幸好浪速不属于胆小的一类。背水一战的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沾染这种奢侈的情绪了。他现在的心头,占据了所有空间的,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拼命!
拼命。首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然后就能不把别人的命当命。完全排除了对性命的计算,也就能全力以赴投入到进攻中去。原先还要考虑这么做是不是会受到对方的反击,但现在,即使受到反击,也要在那之前重创对方,挣回足够的本来。这种近乎无理的战术,却是最利于两三个人的最后决战。不是胜,便是死。没有必死觉悟的人,往往在这样的残酷较量中轰然倒下。
——梅申克便是为这条真理所作的又一条例证。
没有人能在双手大剑已经完全挥出去之后还能硬生生收回来的。即便是战神也不能,更不用说是梅申克了。他和浪速的攻击几乎是同时作出的,浪速取他的左颈,他取浪速的腰肋。浪速的铁锤重量较轻,速度较快,肯定能抢先击中他的左颈。然而,他横扫的大剑也会在那之后的半秒之内,将浪速拦腰斩成两截。浪速是避无可避!然而,这个愚蠢的牺牲者,在两败俱死的那一刹那,却脑中“轰”地一声,被死亡巨大的恐怖给兜头砸蒙,生出了保命的念头!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右侧一倒,拼命地用双手牵引着全力挥出的大剑向斜上方,徒劳地去格挡速度比他的大剑快将近一倍的铁锤!这就像一件物什突然砸向我们头部,我们会本能地偏头闪避并用双手遮挡在眼前。
然而,铁锤的来势快过了梅申克的思维,更快过了梅申克的大剑。六棱铁翅尖啸着,仿佛毒蛇的闪击,仿佛猎豹的扑噬,以视线都无法追及的速度,又快又狠地一头楔入革质的颈肉!噗——
只是轻微的一声响。梅申克的目光却在那一瞬间乍地暴涨,就仿佛星辰的爆裂,绚烂刺眼,然后,迅速黯淡下去。
加斯科因的攻击也在那个时候袭体而来。之前吉诺拉突然从浪速身后贴地滚出来,用不知哪里捡来的手斧袭击加斯科因的下盘。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拖延了加斯科因左右夹击浪速的进度,为浪速抢先击倒梅申克争得了时间。眼见梅申克左颈一大片血光喷溅而出,加斯科因果断地舍下吉诺拉,赶上一步前来求援,但已经来不及了。浪速已经低头闪过梅申克脱手而飞出去的大剑,用力一扯铁锤,顺势向后一退,堪堪避过加斯科因迟到的袭击。
梅申克的躯体这才“扑”地一声,仆倒在地。脖子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血肉模糊的伤口处还不断地有一小股一小股的血液涌出。他的喉咙里发出蛇一般的咝咝的声音,似乎是努力想说些什么。然而,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就这么不甘心地死去了。
“嗷——”
没有怜悯,只有愤怒;不是为同伴的死而愤怒,只是为自己一次次地错失有利形势而愤怒。怒火燃烧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加斯科因感觉自己真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浪速和吉诺拉两人的联手下失算。尤其是当他看到吉诺拉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地用腰间的汗巾包扎右臂伤口,远不像之前他表现得那样似乎马上就要倒毙在地时,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混杂着愤怒袭卷了加斯科因的全身。他简直要被气疯了!
眼前并肩而立的这两个小子,一个狡诈,一个强韧。单独应付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加斯科因都觉得是轻而易举。然而,但两人联起手来时,其力量却不能以加法而得以乘法来计算了!一想到这点,加斯科因的身体就如同酒精被点燃一般,一下子从脚板炽热到了发尖,每一根手指都因莫名的兴奋而轻微地颤动。于是,愤怒,羞耻,震惊与兴奋交织下的加斯科因,嘴角怪异地拧出了莫测的笑意。
“好!好!好!”
加斯科因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过奖。过奖。”吉诺拉也回了他两声。
阅读风之大陆史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