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还没有结束。
最后一击出乎意料地被挡住,浪速的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应该是如释重负,但似乎又微微有些失望。连浪速自己都开始不明白起来:自己究竟是想战胜吉诺拉,还是希望对方能逃脱?但是,现在可不是细细咀嚼自己心情的时候。浪速一击不中,也不迟疑,飞起一脚,正中吉诺拉手腕。吉诺拉“啊”地一声,刚刚才到手的马刀,竟又脱手飞掉。浪速一鼓作气,又是一锤砸下。吉诺拉再次使了保命的就地一滚。浪速的战锤堪堪贴着他的身子削过,狠狠地砸在地上,砸出了不小的一个土坑。浪速自己的手都被反弹上来的力量震得发麻了,战锤差点脱手。吉诺拉滚开了一些之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作出动作。浪速已经倒拖着战锤追上来,他的神情阴冷,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是一记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斜砸追身袭去。这回,吉诺拉再也没有可以格挡的兵器了,只有再次滚地躲开。浪速是这样想的。然而,令浪速意想不到的是,吉诺拉好像在那一刻动作有些怪异地一滞,只是毫厘之差,但已失去了继续躲闪的机会。只听得“啊——”地一声低吼,吉诺拉眼睁睁地看着闪着寒冷的死神之光的六棱翅扑噬向自己面门。纵然是神也无法挽回他的败局了。
“克嚓!”
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如一记沉钟,将双目红赤、杀得性起的浪速彻底自嗜战的狂热中惊醒过来。定睛一看:自己的挚友,痛苦地捂着手臂跪倒在地,右手臂骨折成怪异的三截,竟是被战锤硬生生敲断了的!在那一刻,吉诺拉用自己的手臂作武器,挡住了奔向自己面门的致命攻击,却因此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我,我究竟做了什么?!——浪速被眼前可怕的情景惊呆了。一切后继的攻势都僵在那儿。
“哈,哈,哈……”吉诺拉已经失去了自卫的能力,无助地翻身躺倒在地,以左手握着自己受伤的右臂,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先前的一番狼狈奔命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方才又受到打疯了的浪速的致命一击。若不是条件反射地用手臂一挡,恐怕已经命丧当场了!
“哈,哈,哈哈……”喘息怪异地转变成嗤笑,对自己的嗤笑,“果,果然,真刀真枪的话,还,还真干不过你啊!”
“我……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躲开?”浪速无措地呆望着吉诺拉。
“这样也好啊,这样戏就演得更像了吧。”吉诺拉皱皱眉头,拼命忍耐着手臂传来的剧痛,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恭喜你,血斗士!”
花费三百条生命的代价好不容易才争夺来的荣耀称号,从伤在自己手底下的挚友嘴里吐出来,浪速却觉得那么刺耳,那么地具有讥讽意味,那么地深深刺伤自己的自尊心。“不!不是的!”浪速耻恶地摇头否认道。
“什么呀!你这算什么反应啊?!”吉诺拉忍受着断臂的巨痛,脸别向浪速,说道,“你应该表现得高兴一些才对。”
“这个称号应该是你的才对!是你,一定是你让着我的吧?”
“说什么呢!是你凭实力挣来的啊!论实战,我本来就不如你嘛。……可恶,还真有点不服气呢!可是,不认输不行啊!你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远远地跑到我前头去了啊!”吉诺拉百感交集地感叹道。
浪速跪倒在吉诺拉身边,伸手想去扶他,却又畏缩地缩回手来,生怕触动吉诺拉的伤势,反而加重他的痛楚。吉诺拉的右手骨折处开始红肿起来,神色更是狼狈,一半铁青一半惨白,却依然拼命作出轻松的样子:“好了,只剩最后一出了。该有一个人死去了吧。”
“什,什么?”浪速瞠目,结舌,嘶声。
“是你来动手,还是我装死好呢?”吉诺拉到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捉狭地向浪速揪了揪眉。这一下子把浪速问得浑身一悚,目瞪口呆。打倒吉诺拉之后怎样?放过还是处死?——在他的心中,恐怕从来就没考虑过这种问题吧。
人们的轰响又在不断地加强着这种巨大的震撼: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没有投降而苟活者,只有死亡或成为惟一的血斗士。这便是死亡竞赛的规则,冰冷的规则。
象征死亡的拇指向下的手势被多数观众做出来了。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人选择了让最后第二名角斗士也生存下来。人类的本性还是嗜血的,在不影响自己利益的情形下,别人生死只是用来增添自己欢乐的小点缀而已。历史往往证明着这可悲的规律。
几乎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主贵宾席。在那里,他们的伟大的国王,将作出最终的决定。
在万众期待之中,罗慕洛的国王,奥西汀四世,缓缓地立起身来,威严地向全场环视一周,然后目光停在场中心的浪速和吉诺拉身上。他缓缓地向前平伸出了手。那只决定着吉诺拉命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那一停顿,在浪速看来,却如同千年般漫长!
生存,或是去死!——国王的决定,究竟是……
……
整个大斗技场的欢呼与嚣叫声已经沸腾到了极点。千万双手挥舞,千万条白手绢上下翻飞,千万张嘴里呐出的声响渐渐汇成一个响亮而荣耀的名词:
“血斗士!血斗士!!血斗士!!!……”
整个大斗技场,不,整个罗尼慕尔,都和着这坚定有力的呼号,有节奏地震颤起来。血斗士,血斗士,天在晃,地在动,空气在震荡,人群在疯狂。这是血之盛宴,这是死之圆舞,这是终极的狂澜,这是神曲的高潮与终章!
圣历1345年的酒神节,就在这一片狂热的欢呼声中,华丽地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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