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树没有听到众人的惊叫，实际上她甚至没有马上发现身边已经无人。

因为雾墙突然在她面前消散，于是眼前令人震惊的一切顿时清楚的呈现了出来。

那是战场，一个极其惨烈，却偏又十分壮丽的杀戮之后的战场。

在她视线所及之处，在废墟和逐渐熄灭的烈火中，尽是大片的黑色躯体，这里哪里，远处近处，到处都有损毁的刀枪和倒卧的旗帜。有一杆大旗就插在马前面不远，随着晨风飘扬翻动，可是那上面绘制的却是古怪的图案和扭曲的文字，而且，仅仅凭着直觉她就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任何一种东方或者西方的文字。

空气中飘着的那种浓重的炙烤气味，让思树心中一恶，她连忙下马，痛痛快快的吐了出去，直到吐完起身，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孤身的事实。急忙回头看时，却见先前那雾墙就在身后，而且已经变得极其厚重，来路是完全的看不到了。

这种诡异的变化，顿时让她再出了一身冷汗，汗水大滴涌出，然后和皮肤上还未流干的冷雨搅到一起去了。

不过好在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了，还可以勉强冷静下来。于是她试探着让马走向雾墙，准备探探虚实。

可是走到在离那雾的边缘大概还有几步的地方，那匹原先很温顺的小马就再也不肯向前了，思树手摸着马身，能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它的那种战抖，这动物磨蹭着四蹄，只想要倒退。

“恭迎姑娘回来。”

这时候忽然出现在背后的声音让思树身躯一颤，急忙回头看时，只见马后一个青衣侍女长身俏立，低眉顺眼，神态省份谦恭，要是不看那背后倒持的宝剑，她就和寻常人家的俏丽丫环没有什么区别。

看到思树睁着大眼睛盯着自己，这侍女就乖巧的一笑，道：“我们夫人见是姑娘回来了，恐怕在门前有闪失，因此特命婢子前来迎候。”

那个“夫人”，她怎么知道有人会来？她怎么知道谁会来？

但是这会儿思树没有时间思考太多，因为这侍女跟着说了一局：“严五爷也在相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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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糟了多般灾难，现下颇有不便，因此不能从正门进去，还请姑娘体谅。”

思树听了，只能木然点头，和那侍女平淡轻巧的话语完全不同，她眼中所看到的，周围的惨景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

虽然她们绕了个弯子，并没有直接穿过废墟，已经避开了火头尚多，先前争战最激烈的地方，然而地上的尸体仍然相当密集，思树不得不万分注意，提着衣衫下摆一步一步的走，不然就随时可能踩到什么不该踩到的东西上。幸好她已经把马拴在了外面。

一路上她的心也一直提得很高，简直可以说几乎就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而脸上早已是惨白的见骨透明。

思树并不是见血就会晕倒的寻常女子，她早见过血肉厮杀的战场。在阳原大败之后，她曾经跟着刚将军去收拢残兵，而在危城的城墙上，她更是于极近迫的地方见过酷烈的交手搏战，箭矢就在头顶来往，数丈之外短兵相接，有了这样的经历，象模糊的血肉或者残断火烧的肢体这样的景象，对她来说应该并不是特别可怕。

然而前提是，那还是正常的人类的肢体和血肉

一路倒卧的那些大多就不是人形，在紫色的血泊旁边，有一头硕大的狮子倒毙，它已经被烧的通身焦黑，可是即使从比较远的地方看去，仍然可以认清它那人一样的头脸上扭曲的表情；整整一面墙被完全砸倒了，现在那一具象大象一般庞大大的尸体横卧在焦土上，从思树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它肚皮上面，那不知道被什么撕裂出来的致命可怕伤口，在烧成残桩的树木顶峰，穿心挂着一个丑陋的猴子一般的怪物，有一床席子那么大的破碎的翅膀覆盖着它全身：就是倒塌废墟的石块下面，也时常会露出一直生出锋利指爪的手掌来。

现在在思树心中，主要的情绪不是恐惧惊悸而是麻木，身处在噩梦的残烬里面，她几乎就是有些听天由命了。

虽然说她们所处的是在战场比较边缘的地方，仍然不时会有三三两两的士兵或者其他人物经过，他们收拾尸体，扑灭余火，当然最主要的是顺手搜集财物和战利品，这是一切战场上最后都有的事情。

不特别认真来看的话，这些“士兵”里面有些很像是人类，也穿戴盔甲，手持兵刃，但是另外一些就不是，思树看到它们其实更像是动物，在废墟中甚至是在手足并用的行动奔跑，还如同狗一样拖扯撕咬着敌人的尸体。

到底该怎么称呼这些人兽之间的怪物？妖魔？鬼怪？思树一边战抖一边想。

她只听过老妈妈们讲过一点鬼故事，平日里读书时候，又看不到那种种怪力乱神的书，因此根本无法分辨出它们之间的区别，而且如果称它们为妖魔，那么那些倒在地上的，明显不同的可怕怪物又算是什么？

不知不觉间，思树变得越来越靠近那青衣婢女，简直快要贴上去了。虽然她心里明白，前夜绑架了她的胡家，就算不是敌人，这次也未必有什么好意，然而在感情上来讲，那婢女毕竟还是跟人长得没什么区别。

她们一路往前，那些眼睛偶尔会打量她们一下，但很快就转了开去，继续搜寻各自目标去了。

但意外总会发生，忽然，就在离她极近的地方冒出了一张极丑陋的脸，让思树浑身僵直，甚至忘了要后退一步。那完全就是一个正在逼近，变得越来越大的猪头，而且它还正冲思树在笑，长嘴已经张开，闪亮的獠牙间散发出恶臭的口涎流了出来。

“退下！”

眼前青影晃动，那婢女已经挡在思树面前，手中剑已经出鞘一半，闪动着熠熠白光。

这对峙看得醒过神来的思树心惊胆战，那猪头妖高过这青衣小婢女一倍不止，光那张血盆大口，就可以一下把她吞下去。

然而那小婢女却毫无惧色，相反，她是很不耐烦的盯着那怪物，显示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完全没有把对手放在眼里。

猪头妖呆了一会儿，鼻子呼哧了几声，合上嘴低着头转身走开了；那婢女刷一下推剑入鞘。高声冷笑道：“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来挡胡家的客！”

然后她转身面向思树，深深鞠了一躬：“小婢无能，让姑娘受惊了。”

思树惊魂初定，再看着这个年龄和她看来差不多，一时傲慢一时乖巧的女孩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过了一会，口中才吶出一句话来：“你……你叫什么？”

“有劳姑娘下问，小婢名叫描青，昨日也有幸服侍过姑娘的，只是小姐那时还未醒来罢了”

这么来说，她也是胡家四小姐的丫环了。

思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她继续跟着那侍女往前走，在跨过一座晃晃悠悠的小木桥之后，经过被烤的枯黄的草地，就看得到红墙了。

粗看起来，这个地方似乎没有发生过太激烈的战斗，无论是墙还是门扇保存的都还好，可是进去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照壁后面，又尽是焦臭的气味，水池里面半淹着许多黑色的固块，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进了井里，几个精壮汉子似乎急着要将之打捞出来。

再往里面走，就又是一堆废墟了，假山湖石上横卧着尸体，绿漆长廊火尤未熄。她昨日曾经“来过”却未曾亲眼见过的这座大庭园，已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被毁掉。

这样前面那一个整洁的院落就显得很突出了，虽然它的前面和左右都是浸润着各色鲜血的焦土，可是那里却连墙皮也不曾脏了一块。

那青衣侍女把她引到门首，回身弓腰说道：“严五爷便在此处了，小婢却不敢擅入，就请姑娘自己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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