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承乾宫”三个字,皇后娘娘的表情又冷下几分,忽然问桑枝,“如此说来,本宫应该让你去承乾宫好好学学规矩。”
桑枝怔住。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可跟着皇后也没好到哪里去啊。相比君心难测,女人心更是海底针,桑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皇后突然为难起自己来了?然而她终究对此无可奈何。等级分明下,皇后等闲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她岂有反驳的道理?当即跪下道,“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砰”一声,是皇后手中杯盖合在茶盏上的声音。安静的景仁宫里,这一声瓷器相碰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吓得恪妃心脏都跟着提了起来,连桑枝都被惊到,猛地抬头看向皇后娘娘。
只见皇后娘娘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半晌,忽然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本宫先回宫。”
恪妃忙行礼相送。
皇后娘娘走了两步,忽然停住道,“桑枝若有不规矩的地方,恪妃姐姐尽管教训,免得到时候别人说坤宁宫的奴才都没规矩。”
在皇后心里,桑枝不规矩的可多呢!桑枝根本不把主子当主子,动不动就没大没小的。皇后娘娘是习惯了的,但一想到她要是在景仁宫也这样,顿时心里就像被猫爪挠似的非常不舒服。虽然皇后理智上觉得,桑枝不可能这么没分寸,但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不看还好,一看心里就来气。恪妃在挥毫,要是桑枝在一旁默默磨墨伺候倒也罢了,偏偏桑枝袖手旁观,像个友人一样观赏恪妃的书法。临窗而立,纸上飞墨,两人有说有笑的,这场景可真刺眼。皇后娘娘一看见就莫名来气,怪桑枝果然没规矩。不仅如此,桑枝眼中那惊艳之色更是让人心上添堵。皇后心想,教自己作画写字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这样过,这会儿看见恪妃的书法眼睛都亮了!越是这样想,皇后心里越不舒服。至于为什么不舒服,皇后也没刻意去探究。她习惯了对桑枝与众不同,自然和桑枝有关的情绪也从来都是与众不同的。如今这与众不同反倒成了常事,皇后心里并没有觉得怪异。心里不舒服,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好听。
恪妃听见这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口。皇后娘娘也没让她接口,说完兀自就走了。
桑枝傻眼的看着皇后,犹豫了下,上前问恪妃,“娘娘,要不……奴婢去恭送皇后娘娘?”
看一眼桑枝,恪妃抿抿唇,心中有些奇怪。皇后对桑枝的宠信,宫里早就传疯了,可今日看来,似乎并非如此?恪妃眼神一闪,有心做个试探,便点头道,“也好。”
桑枝领旨,连忙爬起来快步去追赶皇后娘娘。
☆、009
景仁宫也是前后两进院落的格局,恪妃所在的主殿景仁殿就在前院正中,距离景仁宫的大门景仁门约莫百米之遥。皇后娘娘走得快,桑枝跟上去时已经快出景仁门。这景仁宫紧挨的就是承乾宫,和承乾宫分别在景和门两侧。一旦踏出景仁门到承乾宫的目力范围内,就再没有比皇后娘娘更能端架子的了。
皇后娘娘这次过来,身边只跟了个木讷的小宫女。桑枝几步上前,低声问,“皇后娘娘,您怎么了?”
“你过来做什么?”皇后娘娘面无表情地停下来,“恪妃让你出来的?”
好歹还会停住,桑枝多少松口气。又见皇后娘娘神色不善,当着外人的面她只好规矩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奉恪妃之命前来相送。”
气的皇后娘娘暗自咬牙。这才几天!就奉恪妃娘娘之命来送她走了!皇后娘娘心里气不过,冷不丁忽然用力踢了桑枝一脚。
“哎呦!”桑枝没想到皇后娘娘出脚踢人,那一脚也没留情,踢得可疼。她痛的捂小腿,一脸不解的看向皇后娘娘,“你干嘛!”声音压得极低,但想必皇后是能听到的。
皇后娘娘始终冷着脸,听她这么一问,就说,“你确实该学规矩了。”
“你突然踢人还有理了?”桑枝哭笑不得,“还这么用力。”说着就要掀起裤腿去查看。
皇后娘娘余光扫见,眉头一皱伸手把她拉起来,“大庭广众的你……”
“肯定青紫了。”桑枝单腿站着,不住地揉小腿。
皇后娘娘咬唇,“那也不许在这里看!”看见桑枝憋屈的模样,皇后娘娘忍不住眼神动了动,“真的很疼?”
“你那花盆底哎!”桑枝也是心里苦,皇后娘娘那鞋哪里是一般的鞋!满清贵族妇女穿的花盆底,以木为底,木根镶在鞋底中央,有三寸多高。像皇后娘娘脚上这双,根底上敞下敛,是倒梯形花盆状。鞋尖处装饰着丝线编成的穗子,踢在腿上也疼啊。
皇后低头看了下自己的鞋,“花盆底?”
“旗鞋。”桑枝连忙改口,“这种高跟鞋,踢人很疼的。”
“是你活该。”皇后娘娘终于露出不满的神色来,瘪着嘴巴一脸不高兴。
桑枝大感奇怪,“我怎么了?”
“你好没规矩,”皇后娘娘历数她的罪过,“景仁宫又不是坤宁宫,你怎么能在恪妃面前没大没小?恪妃又不是我,倘若你行止不合宫规,她必定认为是坤宁宫礼仪有失。你呢?你敢说你在这里守规矩了?我来的时候就看见你在陪恪妃练字,就在一旁傻站着,也不知道伺候笔墨。恪妃的字是写给你看的吗?她的东西只有皇上才有资格欣赏,你那么兴致勃勃让旁人看了心里怎么想?”皇后娘娘的话说的可谓冠冕堂皇。
这是头一次听到皇后如此严肃的跟她说宫规,桑枝心中一凛,觉得皇后说的句句在理。她确实因为在景仁宫过得自在,恪妃又以礼相待,因而不太注意宫规。但是到底她的身份是个奴婢,却一点身为奴婢的样子都没有,这难道不会让恪妃起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桑枝在景仁宫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以至于她戒心大大降低。这会儿听罢皇后的话,桑枝十分惭愧,“是我不好。我太喜欢景仁宫,竟然心生疏忽,险些误了大事。”
皇后娘娘本来有点松懈的情绪因着她一句话,再一次咔咔擦擦冻结了,而且比以往更甚。她冷冷地看桑枝一眼,“太喜欢景仁宫?”继而冷笑道,“是太喜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恪妃吧?”
“……”这话就能听出点别的意思来了,桑枝惊讶地望向皇后,心中惊疑不定。
然而皇后娘娘现在可是当真生气了,“看来本宫是成人之美。好歹相识一场,左右坤宁宫你也是留不得,那便留在景仁宫吧。本宫也算对得起你了。”为了让桑枝能留在坤宁宫,皇后娘娘这阵子都睡不踏实,唯恐太后责难。她殚精竭虑只想找到个两全的法子,希望既能保住桑枝又可以让太后接受。桑枝倒好,在景仁宫过得优哉游哉。虽说把桑枝送去景仁宫,确实有让桑枝拉拢恪妃的意思,但更多的是为着桑枝的权宜之计。如今听得桑枝不经意说出“太喜欢景仁宫”这话,皇后娘娘瞬间心都寒了一半。早先一开始的时候,和桑枝初相识就问过桑枝愿不愿意来坤宁宫,那时候桑枝就推三阻四不愿意。后来因着种种情势所逼,她倒是来了。从承乾宫来的时候,还是带着任务来的,种种小动作皇后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皇后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反正桑枝自己一个无可依仗的小宫女也翻不出花来。
她以为自己对桑枝已经足够好了,皇后娘娘自问何曾对任何旁人有过这些真心真意!唯独对一个桑枝,一次又一次,为这人破例,为这人心绪不宁。结果呢?自己险些把一颗心都掏出来了,还抵不上恪妃一些舞文弄墨的小伎俩。老实说,皇后娘娘对恪妃的才华并没有多么在乎,那些点缀生活的技能对皇后来说是不需要的,甚至她对恪妃的欣赏也只是欣赏恪妃的处事方法。皇后需要的是谋略和手段,是一国之母堪为天下表率的气度和风采。但桑枝是喜欢那些的,皇后知道。她就从来没听桑枝说过太喜欢坤宁宫这种话。皇后娘娘心寒不已,冷着脸转身就走。
桑枝没拦她。她分明从刚刚素勒语气中听出负气和酸味来了。可就是这酸味和负气,让桑枝心脏猛地一阵狂跳,竟然手足无措起来。她呆呆的站着,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仍然控制不住一脑子浆糊。
直到看不见皇后娘娘时,桑枝才如泄气的皮球,呆呆愣愣的靠在了墙上。小腿上被皇后踢过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桑枝却觉得那疼好像疼在了心上。她茫然地望着景仁宫的院落,心想,素勒……是在吃醋吗?
可吃醋这种情绪,怎么会在素勒身上出现呢?难道……不!不可能。
她一会儿狂喜,一会儿失落。那反复的情绪几乎要把她撕扯开了。感情这种事最消耗情绪,待平静下来时,桑枝仿佛打了一场硬仗,整个人都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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