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策看着周光璟握着勺子,有模有样地站在灶台前炒菜,忽然记起很多年前,他似乎也这样给自己烧过一顿饭。道观其实有专门负责做饭的人,但他和周光璟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整天吃那些绿油油的菜叶子吃得脸上也是一股菜色,小师叔就经常偷偷弄些荤腥给他们吃,同时也不忘给六根也不怎么干净的师傅留一份。有次师傅带着他们两个一起出去游历,无意间捕获了两只山鸡,三人大为开心,只是小师叔不在,三人也只有对着活蹦乱跳的山鸡发呆的份。因为实在是嘴馋,周光璟便自告奋勇地要烤了山鸡,他和师傅就给他打下手,最后烤出来的却是两块鸡状的炭,楚策硬着头皮啃了一口生吞下去,结果一直吐到回道观为止,从此师傅再也不敢让周光璟靠近厨房了。
思绪乱飘时,周光璟端着两盘菜走过来了,往楚策面前一搁,“喏,尝尝看。”一盘肉末茄子,一盘青椒牛柳,看上去色泽性状都还正常,闻一闻,也没什么糊味。楚策拿起筷子夹了一段茄子,凑到嘴边停住了,严肃地问周光璟,“你确定我吃了不会再吐个三四日?”周光璟拍胸脯保证,“我手艺比起以前可是大有长进,吃了怎么会吐三四日?顶多一两日!”楚策笑了一下,把茄子放进嘴里,嚼了嚼,一股辣味窜上脑门,瞟了眼周光璟,见他面带期待地看着自己,再瞟一眼灶台上搁着的铁锅和勺子,明白了,想必是这锅和勺子都已经被烧辣了,所以即使一点辣椒都不放,这菜吃起来也是辣的。神色不变,将口中茄子咽下,又夹了一条牛柳吃进嘴里,点头道:“不错,是长进不少。”
周光璟得意一笑,“这些年在江湖上混,时常有一顿没一顿的,到了陌生的地方,又难免口味不合,所以趁自己有空的时候练了很久,做出来的东西总算能吃了。”看了眼吃得正欢的楚策,“下次可就得你做给我吃了啊。”楚策一边扒饭一边吃菜,慢吞吞地说:“我不会。”周光璟不满地“啧”了一声,拿手戳了戳楚策的脑门,“不会你就学啊,你想想师父师叔他们,一直都是师叔做饭的。”楚策道:“那我们刚好换换,一直你做饭给我吃,不行吗?”
“不行!”周光璟断然拒绝,“你想都别想!除非哪天你跟师傅一样,开家道观给我,我就给你做一辈子饭。”楚策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若哪天你我都隐退江湖了,我就陪你去开道观,烟花江南也罢,深山老林也罢,你想去哪里,都陪你去。”周光璟接着道:“然后收两个徒弟,你带一个,我带一个,养孩子一样把他们养大?”
楚策道:“嗯,甚好。”
“好你个头!”周光璟又戳了下楚策的脑门,“你自己不近女色想打一辈子光棍,我可不陪你!”楚策慢悠悠地握住他戳着自己的手,“你先找得到老婆再说。”有他在,想都别想。
周光璟刚想说“等师哥伤好了马上找个十个八个给你看”后颈却忽然一阵寒意,抬眼看楚策,他眼中亦是寒气森森。
杀气。
周光璟无声地叹了口气道:“连顿饭都吃不好。”楚策神情恢复平静,安慰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匆匆把剩下的饭菜扒完,掏出钱袋问:“老板,结账,一共多少钱?”老板摆摆手道:“菜是你们自己炒的,收什么钱?”周光璟笑道:“可材料钱还是要给的啊,不然你不亏了?”老板只道:“不要不要,就当送你们的。”见他如此,楚策也不坚持了,道声“多谢”,牵了周光璟便离开了这个小饭馆,一路朝寂静无人处走去。
方才那道杀气分明是朝他二人来的,留在人多的地方,或许那人投鼠忌器,不敢下手,或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在场之人全部干掉。但既然该来的还是要来,就不必连累无辜之人了。
出了城门,走到城郊一处密林附近,望望四周,已无人烟,楚策道:“道上的弟兄,若有什么事,在此说明便可。”
☆、情蛊惑(三)
一阵微风飘过,昨夜那个黑袍人悄然出现,“嘿嘿”笑了两声,道:“两位,咱们又见面了。”
楚策冷声道:“又是你,你三番两次来打搅我们,究竟所为何事?”黑袍人从广袖中摸索着掏出昨夜他们见过的那个盒子,道:“哎,我这伙计,昨个晚上没能和两位打上招呼,折腾了我一夜,非得要来见见您二位,这不,我只得带它来了,您俩多担待担待。”说着,将手中盒子的盖子忽地一开,盒中一点黑影便“嗖”地朝楚策弹来。
“小心!”楚策把周光璟往后一推,手中剑光一闪,剑身与黑影相击,发出“嗡”一声剑鸣,黑影被击得向后直飞,悬浮在空中不动了,楚策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们,执剑的手腕却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方才那一击,虽击退了那点不知是什么的黑影,但也震得他的手腕发麻,与昨夜之威不可同日而语。周光璟信步走到楚策身边,在他担忧的目光中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对黑袍人道:“这是阁下养的蛊虫?好生厉害。”
黑袍人似是有些意外地看了周光璟一眼,“中原人竟然也有认得蛊的?不错,这正是我最近才炼出的蛊,耗费了我不知多少心血,如何,这滋味可还好受?”说着吹了声口哨,空中飞着的那只蛊转而飞到了他掌心,静静地停住。楚策和周光璟这才看清那蛊虫的模样,长得像一只极小的蝎子,却没有蝎尾,背上还生着蜻蜓般的双翅,通身漆黑,在日光下也映不出一点光泽。周光璟看了那蛊虫几眼,诚恳地道:“我听说蛊虫也分许多种,不同的蛊的作用也不同,敢问阁下这只是什么蛊?又有何用处?”
黑袍人道:“也罢,两位既然被我这只蛊选中,那么告诉你们也无妨。我这只蛊,名为傀儡蛊,中了此蛊的人,将会为蛊所控,成为它的傀儡,”顿了顿,阴笑了两声,“自然,也成了我的傀儡。”话音刚落,原本还安静停在他掌心的蛊虫,忽然飞起,急速朝楚策射来,楚策长剑一扬,急急格挡,那蛊虫却刁钻地一拐,绕过剑身,直刺他的双眼,楚策左手聚气,挡于眼前拍出一掌,隔空将蛊虫拍得一震,周光璟见机中指一弹,一道银光朝那蛊虫急射而去,将小小的蛊虫硬生生钉在了一旁的树干上,蛊虫还欲挣扎,周光璟又是一枚银针弹出,彻底将蛊虫钉住不动了。
略松一口气,楚策拉过周光璟的手仔细看了看,轻声问:“没事吧?”周光璟面色有些发白,微喘着气摇头笑道:“只是动用了一点内力而已,不要紧。”楚策揉了揉他的头,温声道:“接下来你不准动手了。”看周光璟点头之后,转身对那黑袍人道:“你的虫子似乎不怎么经钉啊?怎么,要不要换一只接着来?”
黑袍人冷哼一声,“愚蠢的中原人,别以为我们的蛊是这么好对付的!”他把两只手指放到嘴里,用力吹了声口哨,原本死死钉着那只蛊虫的两枚银针忽地被弹开,蛊虫挣脱而出,再度朝他们飞来!楚策面沉如水,握紧了手中长剑。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黑袍人突然浑身剧震,那蛊虫也是一顿,笛声如飞鸟振翅,自在轻扬,蛊虫却像方才被钉在树上那样,动也不动了,黑袍人愣了许久,终于声嘶力竭地吼:“都拉乌!”最后一个音刚出,笛声便是急急一转,蛊虫忽地一动,竟调转方向,朝那黑袍人射去!黑袍人急忙把手指放进嘴里,可哨声还没吹响,那蛊虫便一头扎进了他的心口,钻出了一个小小的黑孔,一滴血也没流。
黑袍人僵了一会儿,然后“噗通”一声仰面倒在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两人都呆住了,过了半晌,周光璟转过身朝着笛声传来的那个方向,迟疑地唤:“都拉乌?”
“两位中原的朋友,我们又见面啦!”爽朗的笑声,夹杂着银铃的脆响。果然还是昨晚那个苗家的青年,牵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女孩,出现在他们不远处。楚策朝他行了一礼,“逢阁下两度相救,在下实是满心感激无以为报!”都拉乌用力拍了拍楚策的肩膀,笑道:“别这么客气,我们苗疆没这么多规矩。达久他违反我们不得对无辜之人用蛊的规矩,我杀了他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讲叫……叫……”周光璟道:“清理门户?”
“对!就是清理门户!小郎君你文采真好!”都拉乌笑着又想去拍周光璟的肩膀,结果被楚策默默地拉开,自己站了上来,问:“敢问恩公,我们住的那间客栈究竟有何玄机?”都拉乌一怔,转而挠了挠自己的头,道:“要说玄机倒也没什么玄机,只是那家客栈,掌柜的以前也是用蛊之人,他退隐后开的这家客栈,自然而然也成了我们养蛊人聚集的地方。最近不赶苗场么,也是我们养蛊人一年一度聚会斗蛊的日子,许多养蛊人聚集蜀城,其中难免有达久这样心术不正的人。”
周光璟问:“这么说,恩公到这蜀城来,也是为了斗蛊?”都拉乌摆摆手,“别老是恩公恩公地叫,都把我叫老了,我苗姓都拉乌,汉名叫杨泽,你们就叫我杨泽好了。”顿了顿,他年轻的脸上掠过一丝沉重的哀愁,拉过身边那个小女孩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望着她如死水一般沉寂的脸,低声道:“这是我的妻子,她叫卜羲,想必你们也有些察觉了,卜羲她神志不清,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说话,我带她来蜀城,就是为了找大夫替她医治的。”周光璟仔细端详了许久卜羲如石像般冰冷安静的面容,疑道:“尊夫人得的是什么怪病?症状竟这样奇怪。”杨泽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说来也怪我,年少轻狂与人斗蛊,对方输后恼羞成怒,想杀我,卜羲替我挡了一刀,我费尽心思替她医治九十日,她终于转醒,却成了这副样子。”顿了顿,“若此次还寻不到百里孤灯,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百里孤灯?!”楚策同周光璟异口同声道。
杨泽看着他们眨了眨眼睛,“两位是中原的江湖中人,应当是听说他的啊?这位百里孤灯,不是据说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的神医吗?”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也是四处打听,才得知他退隐江湖后隐居在南疆某个小寨子里,所以带着卜羲,想去求一求那位百里神医。”
虽然觉得杨泽和卜羲很令人同情,但听别人这样提起百里孤灯,周光璟就忍不住想损他一损,“其实,这世上哪里来的起死回生药呢?那个百里孤灯,也未必有传说中那么神乎。”看杨泽神情愈发凝重,他连忙又道:“不过只要一息尚存,就总还是有希望的,尊夫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这次都不用找百里孤灯,她路上就自己好了。”杨泽的神情却并未因他的安慰缓和丝毫,沉默半晌,才幽幽道:“不管那百里孤灯医术究竟有没有传说的那么高明,我都一定要去找他的,。”紧紧地握住卜羲的手,“无论如何,我要救我的妻子。”
楚策忍不住也看了眼周光璟,却发现周光璟也在看他,两人视线相遇,连忙各自转开。楚策咳了一声,道:“不瞒杨兄,我二人其实也是为寻百里孤灯而来。”杨泽诧异地看向他们,“你们中有谁生病了吗?”周光璟道:“这倒不是,是……是我们师傅,我们师傅也得了一种怪病,现在连床都下不了了,所以我们想请那位百里神医替他医治。”玄殊道长以前就没少被周光璟搬出来当挡箭牌,都搬习惯了,下意识地就说了他,话刚出口,他自己也反应了过来,越讲声音越低,最后化作一声叹息。杨泽同病相怜地跟着叹了口气,道:“既然都是去找百里神医的,不如我们同行吧,路上还能有个照应。我听闻百里神医脾气古怪得很,要是到时候他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我们人多也好办些。”
楚策与周光璟对视一眼,道:“如此甚好,南疆地形错综复杂,山重水复,我们人生地不熟,只怕要劳烦杨泽兄带路了。”
杨泽大方地摆摆手道:“小事一桩。”顿了顿,道:“我本打算今晚休息一晚,明日再去找百里孤灯的,不知两位的打算如何?”楚策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杨泽笑道:“既然如此,那么先且在此别过,明日再在客栈门口会合?”两人对杨泽拱了拱手,道:“那么杨兄明日再会。”
望着两人远去之后,杨泽揉了揉卜羲的长发,然后举起骨笛放到嘴边,吹了一段凄厉诡异的调子,笛声刚息,原本躺在地上已经死透了的达久腾地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垂着手一步一步挪到杨泽身边。杨泽伸手揭开了达久头上戴着的宽大的帽子,露出一张普通至极的中年人惨白的脸,脸上生满了红血丝,他眼中的眼白也没有了,眼眶里黑乎乎的一片,看上去极为可怖。杨泽嫌弃地“啧”了一声,随手又将帽子给他盖上,嘀咕道:“这傀儡蛊炼得可比我差多了,还敢拿出来用……”举起竹笛又吹了一段旋律,道:“你自己先回寨子去吧。”达久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所反应,垂着手拖着步子一点一点挪着走了。
将骨笛插回腰间,杨泽伸手握住卜羲的手,道:“我们也走吧。”
暂时告别了杨泽,两人再度回到蜀城闲逛。
周光璟的手里很快多了半瓢西瓜,拿着勺子边挖边吃边说:“你觉得那个杨泽可信吗?”
楚策说:“至少目前为止,还没看出可疑之处。”顿了顿,又道:“而且他那个妻子,确实是神志不清,若是装,不会装得这么像,他提到妻子时的神情也不似作伪。如果他是为了找我们麻烦而来,应该不会带上他的妻子才对。”
周光璟点头道:“他们这些养蛊人一个个都神出鬼没的,留他在明处,总比放他跟着我们后面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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