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寅不苟言笑,双目盯着文苒,“这话乃是正话,殿下久禁一处,难不成连自己身份都忘了。”
文苒低头叹息道,“不敢忘。”
培寅道,“我虽不在殿下门下做事,但与你也算是有几分师徒情谊,此话我只说一次,殿下若听进去了便牢记在心里,若听不进去转头忘了就好。”
文苒坐正身子,正色道,“请先生指教。”
培寅道,“淇王年迈一心只求炼丹长寿之法,早对政事不管不顾,殿下若只在氓国坐等,恐怕再等上十年也未必会有淇国使节前来接应。而淇国佞臣当道,朝纲衰糜,一旦淇王驾崩,内政混乱之际,有人恐会趁机改姓换代。”
因文苒被送氓国当人质之事正是淇国丞相卞无巳鼓唆揣动而成,培寅此话正说在了文苒心上,文苒听了一呆,也不及想对方如何知道淇国朝政内情,只慌忙抓了培寅衣袖问道,“先生可有法子教我逃回淇国?”
培寅长叹一声,轻轻摇头,说道,“殿下,培寅无才,此时境况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帮助殿下,培寅只能提醒殿下不忘根本,不忘身份,若他朝殿下能归国继位,一定要记住肃清朝政,严惩奸臣。”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簪递于文苒,“此簪本是想送给姑娘的,如今培寅送于殿下,希望殿下不要忘记淇人本是插簪带冠的长发。”
文苒听了这一席话只惶惶无神,看了看公培寅又看了看簪子,才伸手接过,然才拿了手中,忽觉脖颈一酸,眼睛一黑便没了知觉。
殳引与芜霜坐在一轿之中,两人一路无言,此时马车又停下许久,殳引便更不耐烦,探身掀开门帘想问马夫情况,然门帘一开便见马夫正被随行的官兵拉下马来。
“这是做什么?”殳引嘟囔着出去,立了轿子前面的坐板上,四处一望,见自己和殳桧的马车旁边都换了人手,而董府的下人和着祝文苒的马车都朝着与他们相反方向去了。殳引问轿边挎刀的小兵,“祝公子他们去哪里呀?他们不上山了麽?”那小兵如同未听见他问话一般牵了马就走。马车突然一动,殳引差些站不稳从车上摔下来,他见祝文苒的马车越行越远,心头有些急,可身旁又无人可问,便掀了帘子,手搭着轿顶半个身子钻进轿中,问道,“文苒他们如何不随着来了?”
芜霜对他与祝文苒的关系已经心知肚明,新婚那会儿还会闹脾气,可闹几回后非但无用反将殳引激怒了,于是便妥了协,想只要殳引待她不坏,其他事就随他去罢。此刻听问,也不气恼,只撩了窗口的帘子往外一瞧,果见轿旁都换了人,心中也是万分诧异,便道,“我也不知,不如你下轿去问问父亲罢。”
殳引才下轿来,见公培寅骑马路过,于是忙喊,“先生,先生……”
培寅只侧头看他一眼便骑着马去了。殳引更觉事情奇了。
只听前方有人喝道,“你是何人?如何没随着家仆一同回去?”殳引瞧过去,正是尊使骑着马拦住了公培寅的去路。培寅从马上下来,向尊使拱手作了揖,答道,“小的是殳引少爷的老师。”尊使一听是个教书的,便就松了警惕,挑着眉瞥了他一眼,道,“既然是董家少爷的先生,我便留你在此,只是你给我乖乖在后面呆着,别到处乱跑。”
培寅见前方不远就到口子了,便恭敬的说道,“小人自当谨遵大人的话。”说毕便退至殳引轿边。
殳引问道,“先生,发生何事了?”
培寅牵着马和他并行,“并未发生什么,少爷何出此言呢?”
殳引指着前面尊使一众人,“若没有什么事,为何将府中下人全都赶走了?”
培寅道,“是姑爷怕扰了仙人清修,将他们都遣回去了。”
殳引哼了声,“这时才怕扰了仙人,怎的出发时竟未想到。”见培寅不语,又小声道,“既无事,为何先生如此紧张?”
培寅一顿,回过头来看他。殳引轻笑道,“先生处事一向从容,为何此时面色凝重,且又紧盯着前方,是否前方山路上有什么古怪?”
培寅忙左右看了看,将殳引拉近自己身边,严肃道,“从此时起,请少爷不要再离开我半步。”
殳引不解,方要问,却听闻前方喊停的声音,原是已到山路口了,马车上无法上去,所有人都需下来步行。
殳桧、董氏本准备了两张竹椅,可叫小厮抬了上山,然而此刻身边只留了尊使的人,便无人愿意去抬椅了。
尊使带一队人行在前面探路,殳桧由殳引和培寅搀扶着走,董氏和芜霜跟了他们后面,而身后又是一队人。
☆、第二十五章卷一完
山路多崎岖难行,殳桧没了人抬,自然走不快去,尊使不及等他,速速向上爬去,不多时已落开他们一段距离。
殳引等人才至半山腰,忽闻身后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淇太子叛逃了!”众人皆大惊,都止住步子,回身去瞧。只见一位小兵从人群里钻来,急急忙忙跑了一头大汗,跑过殳引等身旁时,不留神脚下竟栽了个大跟斗,但他也不及喊疼,爬起来便往尊使处去了。尊使带人走的快,本未听清,只站了高头往这边望,等小兵跑近了才听说祝文苒的马车朝着于还城相反的方向跑了,顿时吓的一身冷汗,要知道倘若敌国人质在自己手中逃跑,别说这官职了到时只怕连身家性命都不保。于是立即喝声带人去追,只留一队人马在殳桧身边。
殳引听闻祝文苒叛逃,心里是又惊又奇,又惧又悲,惊的是他竟有胆做出这种事来,奇的是此前未察觉到任何迹象,惧的是若他被捉了回来不知会有个怎样的处置,悲的是他要当真就此逃离氓国,恐自己今生再无机会与他相见了。一时间几番思绪涌上心来,只教殳引呆傻的立在原地,盯着尊使等人去的方向。
董氏与芜霜以及其余随从自也是惊一番。只有殳桧与培寅不相与闲论,殳桧喝顿了众人,复又上山去了。只殳引一心想着祝文苒,倒无心思去管其余事来,也不搀着殳桧了,整个人似失了神,双腿麻木的跟着众人走着。
尊使等人追至前往于还城必经之路,远远见路口黑压压站了不少人,扬鞭赶马上前,发现竟多数是董府的下人,或有被反剪着手捆绑的,或有蹲地双手抱头的,也有与小兵争吵的。尊使隐约觉事情有异,忙下马来问几个留守的随从是怎么回事。随从答说,“董府下人除总管罗安外已尽数抓获。”尊使一眼扫过身边几个下人,见面上多是懵懂不知的神色,于是问道,“这些人可有抵抗?”随从道,“全部顺服,未有抵抗。”又问祝文苒在何处?答,“行至此地罗安忽然调转马车,朝东面疯冲了去,淇太子就在马车里,小的已派人追去了。”及此,尊使方才醒悟,大叫道,“不好!”忙飞身上马,又喊,“你们几人快随我上山!”于是一阵猛甩马鞭朝太灵山赶去。
殳引失神随行一路,只觉心累身累,想找地来休息。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颗根茎崩裂的老松,便道,“爹,想你爬了一路也累了,不如我们就在此歇一歇罢。”殳桧与培寅纷纷朝前方一瞧,就也点了点头。殳引从随从手中接了水囊站在松树下的高地上喝。殳桧见他直愣愣朝着山下远眺,便咳嗽了声朝培寅使了眼色。培寅扶起殳桧,又喊殳引,“少爷,我适才同你说的话全忘了?”殳引正要问是何话,却见那老松上忽然嗖嗖跳下几个黑影,又见这边石下飞出十几人,那边又冒出几人来……不多时便将殳引一行人围了住。只见这些人手中握刀,各各黑巾包面,露出的两只眼睛冷冷盯着殳引等人。朝中派出的随从只道是遇了强盗,此刻忙聚紧了护住他们。董氏和芜霜吓的抱作一团躲了身后,殳引将要发问,却听殳桧冷声下令,“动手!”
一时间只见眼前刀光血影,人影乱动,响声不觉。殳引未见过此种阵势,又全无防备,加之祝文苒的事本就分了神,此刻只觉天旋地转,脚步不稳,任由他人拉扯着跑去。
尊使等人才至太灵山,便闻见山中似有打斗声,遂率众人迅速上山,到山腰方见人影刀光,石上、树上皆挂有死尸,亦有几对人战的难分难舍。尊使立即下令,“将这些叛贼通通抓起来!”挥手命人将殳桧的内应团团围住。因着寡不敌众,不多时,内应皆被捕获,被人按着肩强压着跪在地上。尊使找一遍不见殳桧等人,便知其已趁乱逃脱,当下又急又怕,不知回去该如何向邵君交待。尊使一把从剑鞘中抽出剑来,指着内应中一人的喉咙,怒道,“快说,那狗贼逃去何处了!说出来,我便饶你不死!”说毕又怒目瞪视内应。那内应黑巾遮面,此刻也不知是何神色,只见他脖子一动,竟对着长剑伸去。尊使不及收剑,眼睁睁看着那人在自己面前自刎,他吓的倒退一步,略一愣,再看其余众内应,皆抬头与他相视,尊使恼羞成怒,亲自上前摘了众内应的面罩,才摘下,又是一惊,原是这些人脸上皆无惧怕之色,倒是一副瞥眼嘲弄的态度。尊使紧握剑柄,叫道,“留下三人送回于还,其余人通通就地处死!”一声令下,只听刀剑刺入骨肉的声音,不闻任何惊恐惨叫之声。
殳引被人拖着跑了十几里才回神过来,看自己,竟是身处于一条山沟的狭缝之中,公培寅半搀半背着殳桧,一手拉着殳引,再看董氏和芜霜,也由着一名黑衣人护着往这边跑。殳引回想起刚才情状,一时间如何都想不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不知又跑几时,那狭缝突然开阔起来,只听培寅喊道,“前方便是了!”于是一鼓作气带着殳引等跑了出去。才出狭缝,便见到一条小溪躺于山谷之中,将一座山分割成两半来。培寅放开他们,独自跑至溪边,曲起手指放在唇边,发出一声悠远尖利的哨声,似要将山谷穿透。殳引正坐于地上喘气休息,被这哨声一刺,便想起心中疑惑来,忙问殳桧,“爹,到底发生了何事?”
殳桧双目紧闭靠躺于一块大石上,听了殳引问,才睁开眼来,慢慢说道,“引儿,从此之后你再不是氓国囚徒、董屈之孙,而是我越国臣民,是当朝太子之子,你要切记这个身份。”
殳引一愣,细品此言,似有所悟却也道不明确切,只向殳桧问道,“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又道,“我想尊使他们这会子已经制服了那帮贼寇,我们快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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