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连三地下了几天的秋雨，公司门口的马路上到处是积水，水面漂浮着废弃的方便面袋子、电影票、水果皮和碎纸屑，马路被搞得花里胡哨。对面楼上的广告牌泡在水里久了，颜色纷纷脱落，一片模糊，看不出上面究竟写过什么。

李露依旧我行我素，我也早已懒得回家。我因为长时间受到失眠的困扰而陷入了无边的苦恼之中。深更半夜，在细雨中艰难地睡去，一觉醒来，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外面的阳光很温暖地照射进房间，我却感到有些凄凉，整个人像一堆泥土一样摊在沙发上，抽烟，发呆，一动也不想动。

只要我一闭上眼睛，李露就会突然闯进我的脑海。我们像从前一样，一起走在花园、操场、街道和海边，无论走到哪里，手都会紧紧地拉在一起。我叫她小妖精。她却拧着我的耳朵，让我夸她漂亮。我于是夸她漂亮。李露就笑，笑着笑着，突然流出泪水，她说：“老公，你变了。”

一大早，宋子建拿了一份宣传材料来找我，问我是不是该考虑拿出点钱，做一下公司形象宣传。

我大概浏览了一下，在电视台上连续做一周广告，加一次半小时的形象宣传，总共五万多，简直算是天价。

宋子建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不可一世地说：“我已经了解过了，现在的葡萄酒消费者，大都跟风攀比，喝的是牌子，要的是面子，说白了都是被广告领着走。刘总，现在燕山已经不是当年的燕山了，注意企业的形象宣传，适当在电台报纸上露露脸，对公司长远发展会有好处。”

这小子说得倒是有些道理，但是我看不惯他一副自以为是的态度，心里一阵厌烦，对他挥挥手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宋子建不死心，舔了舔嘴唇，继续滔滔不绝地给我上课：“刘总，以燕山现在的生产能力，如果不在宣传上做文章，始终只是生产的小作坊，跟市场卖猪肉的小商贩没什么区别！”

我立刻恼羞成怒，心想就算教训老子也轮不到你。“腾”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沉着脸看着宋子建，冷冷地说：“别忘了，没有我这个卖猪肉的商贩，恐怕你连饭也吃不上了吧！”

宋子建呆坐在沙发上，小脸儿气得五彩缤纷，最后缓缓地说：“刘总，燕山能有今天的规模实在不容易，我……”

我没心思听他解释，打断他说：“子建，你是个聪明人，可惜我没文化！”

我怀疑宋子建从一开始就在跟我演戏，没什么原因，因为他太像在演戏了。在这方面，我还是相信我自己的直觉。宋子建为人贪得无厌，又居功自傲，我已经暗自忍了他好久。如今燕山日益壮大，也算站稳了脚跟，风吹不倒，雨淋不涝，树立威信就先拿他开刀。

扩大宣传这方面，我也不是没想过，前两天电台的马记者邀请我到台里做节目，还给我开出了一个价目表，让我考虑一下给他回话，还恭维说“我们也愿意跟燕山这样的大公司合作，价格方面好商量。”宋子建主动请缨，其中必有隐情，按照业内行情，回扣至少不低于四成。

我要让他明白，这个世界是我的，我不给，他永远都得不到。

宋子建知道我已经怀疑他，顿时没了脾气，一副软巴巴可怜的样子。

宣传单放在我桌上，没等他走到门外，我随手团了一下，扔进了垃圾箱。

中国私营企业的注册资金一半以上都是泡沫，人工用嘴吹出来的，靠的是一副雄心豹胆，七分厚颜无耻，要是这些注册资金都是事实，秦皇岛早已成了深圳珠海。

司胖子当年卖贴牌酒起家的时候，没场地、没资金、没生产能力，典型的三无小商贩，自己的生活都难以自理，愣是靠抵押房款、借高利贷、虚报市场铺货率，东拼西凑搞来200万临时资本应付评估。验资机构的人一走，马上撤资，自己接着四处跑营销、联系客户，即当老板又当跑堂。但是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有了官方认证，就能挺直腰板诈骗，跟经销商谈条件可以随意加码，打广告都硬气许多。

给黄仁发寄送了一份文件，附带了一份资产评估副本，注册资金这一栏我填了500万，总资产逾千万。背面有公司最新的简介：燕山庄园葡萄酿酒有限公司，拥有名贵良种葡萄庄园基地1万亩，并拥有德国全套国际顶尖葡萄酿酒设备，年产优质葡萄酒5000吨。封面上的我身穿一套深黑色阿玛尼西装，那套西装花了我两万多，是我所有衣服里最豪华的。名牌西装就是效果非凡，穿上之后，觉得整个人焕然一新，神清气爽，有了底气。背景是更加豪华的“燕山庄园”，图片是我从一个二道贩子手里买来的，在天桥下交钱的时候，那小厮再三保证实景实拍，绝对无人知晓，“出了差错，你侮辱我全家！”

简介拿在手里，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心想要是哪天我手头真有这些钱，我一定像简介上说的那样，改邪归正，洗心革面，做个好人，把“公司的价值在于对社会的贡献”作为经营宗旨。可惜现在我羽翼尚未丰满，自己还在贫困线上挣扎，朝不保夕，只好狠下心来，做些昧良心的勾当。不过文件末尾的大红印章盖得公正庄重，严丝合缝，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真伪，相信足以瞒天过海，骗过黄仁发那只老狐狸。

黄仁发最近尝到了甜头，胃口越来越大，打电话时不再像以前那么张狂，偶尔也尊称我一声刘哥。跟他通了个电话，相信一定是那份假文件起到了作用，黄仁发保证年底前再进30万，还投我所好，说最近广州出了个有名的当红演员，主演过好几部电视剧，他能帮我拿下，不让我花一分钱。

俗话说“不怕红脸关公，就怕抿嘴菩萨”，我深知黄仁发老谋深算，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在电话里跟他周旋说：“那就拜托黄总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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