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紧张的模样看,容与已可以判定眼前的这个赵贵生必是冒名顶替者。而真正的赵贵生,不过是一个在名册上出现,每月按时领取军饷军粮,却从不在军中服役的人。
结果不出他所料,六名兵士在纸上写下的名字,都不是赵贵生三个字,而是赵勇。
对于王玥接下来的诘问,严义山百般支吾搪塞也说不出个究竟,更加没法言明,那真正的赵贵生究竟在何处。
王玥大怒,“这摆明了就是吃朝廷的空饷!军中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人!韩总兵很该给我一个交代!”
他借机又在营中发了好一通威,只唬得严义山等人战战兢兢,垂手站在一旁不敢做声。待他喝骂完,才冲容与使了个眼色,丢下一群不知所措的人拂袖而去。
出了门,俩人相视一顾,容与打趣儿道,“没想到仲威做戏的功夫,居然也不比骑射功夫差。”
王玥听了大笑,笑罢一哂,“要说还是你这个法子管用,大同屯兵数万,这个地方青楼自然也就多。保不齐会有人在伎馆仗势,在籍的兵士多半不会这么干,闹出来太失颜面。干这类事的,确是只有挂名吃空饷的,反正查也查不到他这个人,随便找个人冒名一顶,还能办他个刁民诬告。这事情办得利落,也不枉咱们在那四海班连混了几个晚上。”
说着扭脸望着容与,但笑不语拍着他肩头,半晌又道,“你没在军中待过,这起子人的烂事倒是能猜中十成十,足见你心思通透伶俐,怨不得皇上肯放心交办差事给你。”
容与一笑,也不和他谦让,将这番称道算是照单全收了。
接下来的事,二人更是配合有序。王玥大造声势,扬言要彻查军中人数,终于逼得久不露面的韩源主动现了身。
他开宗明义,“仲威老弟何必如此,你我都知道这里头的故事,空饷哪个大营没有?仆也是为了改善军中将士生活,不得已才想法子向朝廷多要些钱,念在仆一番苦心的份儿上,还请仲威不要太过较真。”
说着话锋一转,他拿出两张银票,笑道,“仲威和厂公连日辛苦,这点小意思还望笑纳。”
两张两万两的银票。王玥似笑非笑的接过,又放在了桌上,“怎么韩公以为王玥是贪墨钱财之人么?”
“不不,仲威千万别误会。只是仆这大同大营十万军士,查起来不免费事。这账册你也是看过的,实话说,空饷确有,不过几千人上下,为这几千个人头,仆以为实在不必折腾了。”
王玥扬眉笑笑,“几千人?那是韩公的说法。究竟多少,咱们还是查查看便清楚了。”
韩源苦着眉毛,直搓手,“仲威一定要如此么?”
“也不尽然。”王玥轻轻摆手,“韩公历年来,向户部索要了十五万两兵饷,这十五万够多少人用多少年,原是笔明账,对对人头也就知道了。我不过是想知道,这笔钱都用在了何处。”
韩源深深吸气,一壁打量着王玥,沉吟不语。半晌才开言,“仲威到底意欲何为?若是安心要把仆从这个总兵位置上拉下来,就明说好了。”
“不然不然,”王玥笑得一脸怡然,“韩公别误会,我可没这个意思。咱们说明白些,我无意弹劾你,只是想要回那十五万两银子。韩公放心,这笔钱咱们只当是数年屯田商贸往来给朝廷赚的,于你而言,可是一桩说出去体面的好事。皇上见你如此为朝廷着想,只有高兴的,你在这个位置上,也一定会坐得稳稳当当。”
韩源见他说了活话,心中石头落下一半,面色也趋于和缓,却还是不免轻叹,“老弟若能放仆一条生路,仆自然感激涕零。可是这银子却不是仆一个吞得了的。老弟是否能通融一些,酌情减免啊?”
王玥没接话茬,倒是看了一眼容与,容与一笑,接口道,“韩公不必忧虑,减免也非不可。但若真查起来,韩公这罪名也得有人肯帮衬才行,那个举荐您,又许您此位之人业已不在,没有能为您兜揽的人,那想必将来罚俸申斥是免不了的。一把年纪又居高位,如此落局怕不体面罢?咱们其余都好说,要说起钱,多少是头呢?我听说韩公新近修葺祖陵,也是气势颇为恢宏。身后事办得齐整,那眼前能缩手时,不如便缩手罢了,留些余庆给后人,如此不好么?”
见韩源沉着脸,容与又扬了扬那两张银票,“韩公随意间就拿得出四万两,可见还是有底子,不过再添些也尽够了。我说话算话,绝不会命人再私下参劾,只有力保您稳妥,毕竟韩公在大同府也是政绩不俗,素有战功的。”
韩源审视着容与,眼里渐渐闪现出一线微芒,连连拱手道,“有劳厂公肯为老夫周全,仆老矣,晚节就仰仗厂公高抬贵手了。”
容与淡淡一笑,此后韩源又絮絮说了些好话,一再确认了他二人确无要那银票之意,又保证了一个月之内尽量筹措十五万两,方才略微安心的告辞离去。
第90章释怀
在等待韩源筹措那十五万两的空余时间里,容与却意外接到了西厂番子探来的消息,两淮盐转运使阎继之母过世,他已请旨回到家中,准备为母治丧丁忧。
想着从前有过的瓜葛,再想着沈徽曾对其人寄予厚望,容与决定启程赶赴阳城一趟。因见王玥留在此地也无事,容与便问他是否愿意一同前往。他欣然应允,却不忘记表达他对阎继多次不给容与颜面的不满,说完更是贴心叮嘱,这回有他陪同,必不会再令容与受阎某人之辱。
容与听罢抿嘴笑笑,“这话言重了。从阎继的立场看,是和我道不同不相与谋。倒谈不上辱我。”
王玥虽不以为然,也不过摇头暗暗一叹,知道他一贯性子平和,等闲不会和人起冲突,更有一桩世人没有的好处,就是心胸开阔。只是那豁达里,总带着点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淡漠抽离,委实让人心疼之余,更有几分捉摸不透。
二人抵挡阎府时,已是阎继之母停灵四十九日,府上大门洞开,拜祭之人源源不断。容与和王玥报了姓名,喝道之声随后传进大厅,厅中之人听见那名讳,神色俱都一凛,不少人已按捺不住好奇,回首探看起来。
进得厅上,只见灵前供奉执事等物俱为三品例,灵牌上书云:诰封阎门王氏淑人之灵位。
容与拈香,上前对阎母灵位行祭拜礼,起身后,见一身重孝的阎继服跪于灵前答谢,随后也跟着起身,向容与再揖,“不知厂公与王大人前来,继不胜感激,请移步内厅用些简茶罢。”
这算是他首度主动相邀,容与颌首道了声叨扰,阎继于是引路,将他二人领至花厅。
“二位请,寒舍简陋,招待不周之处,请二位海涵。”阎继的态度既客气又矜持,不过是将人带到,便欲转身离去。
容与不等他动身,已出声拦道,“先生请留步,林某有几句话想对先生说。”
阎继一顿,面容陡然现出几分冷峻,立在原地并不看他,“厂公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林某此番来吊唁,是敬重先生人品,也是为皇上转达几句话。皇上希望先生守制期间,亦能不忘为朝廷思虑,等三年期满,皇上必定会有重任,再委派于先生。”
他是沈徽身边最为得力的亲信,此事朝野皆知,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自不会让人有任何怀疑。
阎继确凿十分动容,向南肃立片刻,长揖道,“皇恩深重,继不敢有负。望我主保重圣躬,待继守孝毕,自当再为皇上尽忠,为朝廷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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