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璧微微偏过头,风华堂前的灯火投到她瓷白的面容上,脸庞轮廓模糊不清,神情在冷清夜色里显得有些漠然:“王妈妈好生奇怪,我好端端带着两个丫鬟光明正大站在风华堂前,一没偷二没抢怎的就碍了你的眼,说我偷听王妈妈看来是年纪大了,对身边之事越发不上心了……”
王妈妈上次在她这里吃了闷亏,心中对她也是记恨上。她王妈妈在爱安和县县令府里虽然只是个下人,却深得主子信任。薛家的嫡女嫡子还是在她和她媳妇怀里喂大的,就是老太太和夫人见了她也要尊敬三分,可如今来了京城,其实不过是换了个落脚的地方,却处处看人脸色。侍郎府里的怀哥儿和下人婆子资历还不如她深,府里也没人身份地位压得过老太太,何时轮到她看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脸色行事
王妈妈阴郁地盯着薛沉璧,小丫头的神情简直不像是一个十岁女娃该有的样子,淡漠而古怪,皮肤白得几乎有些透明,双颊略微丰满,还有些肉,下巴倒是挺尖,乌黑睫毛纤长,似两尾蝶停于眼上。依她看来,这就是一副福薄尖酸的皮相,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死了娘,还是从棺材里死而复生的,这等晦气克母的丫头片子要放在安和县,早就被父老乡亲丢鱼塘喂鱼去了,哪还由得她在此处耀武扬威。
王妈妈回嘴道:“璧姑娘不声不响站在这里,也不上前向老太太夫人和忖少爷问个好,难不成还要奴婢说璧姑娘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我闲暇时曾听人说起妄自揣度主子,在京城世家中是要被拔舌的,”薛沉璧目光渐渐聚集到王妈妈的唇上,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子要硬生生剖开她两瓣嘴唇拔出她的舌头,王妈妈顿时浑身一颤,两眼发直眼神惊惧,舌根几乎都在隐隐作痛,忍痛听她继续道:“王妈妈几次言语不端实该处罚,念你不知京中规矩,此次算是最后一次暂且饶了你,若有下次,必定严惩不贷!”
薛沉璧眉眼之间闪过几丝厉色,越发显得那一张稚嫩脸庞诡谲可怖,王妈妈脸上已经有些绷不住,虽是寒冬脊背却渗出了点点汗珠。因王妈妈站在薛老太太跟前,恰巧挡住薛老太太的大半视线,故而薛老太太和张若芷也未曾见到薛沉璧狠厉神色,只当薛沉璧是不满王妈妈才做的辩解,丝毫不将她的威吓放在心头。
薛老太太眼见服侍自己多年的心腹王妈妈趋于下势,心中对薛沉璧生出几分烦闷,她蹙眉不耐烦地啜了口参汤,约束薛沉璧道:“不过是下人随口的闲谈,璧姐儿你计较地那么真做什么既然是出来迎你爹回府的,便要有迎接的胸襟……”
薛沉璧似笑非笑瞟了一眼站立难安的王妈妈,徐徐回道:“阿璧莽撞了,只是□□母没在京中久居便就不知晓祸从口出这些事,今日就能在主子面前风言风语搬弄是非,明日背地里又会给主子泼多少脏水呢?安和县里,□□母一言九鼎自然不明白人言可畏,可这京中贵人多了,万一惹到不该惹的人乃是罪过。就譬如忖叔叔,若是朝中权贵在圣上面前说了几句挑刺的话,就算说者无心可听者却有意,连累了忖叔叔青云直上那就是大罪过……”
打蛇打七寸,薛沉璧一早就看出薛老太太极其护短,对薛忖薛锦绣极其宠溺,宠得薛忖只知道从自个儿大哥那里捞好处,而薛锦绣就只知从她这里抢好处。
她打着薛忖的名头吓一吓这群人果然甚是有用,薛老太太当即拉下一张褶子脸不痛快地呵斥战战兢兢的王妈妈:“以后你可得仔细些,莫要再似市井泼妇一般说这些丢脸的话!”
王妈妈委委屈屈点头应下,却暗暗和一旁坐姿稳如泰山的张若芷交换了个眼神,张若芷淡淡一笑。薛沉璧将两人这一来二去尽收眼底,心中暗自有数。
一番风波方平,一波又起,薛忖吵嚷声逐渐微弱下去,却骤然从鼻腔里发一声凄厉的哭嚎,薛沉璧觉得,那架势如丧考妣,比死了娘还要凄惨还要令闻者伤心。
薛老太太甫一听承欢膝下的爱孙哭哭啼啼,忙要起来去查看,被诸人一顿好劝歹劝才安生下来,那些人用来劝的无非是些“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不利索”“冬日里若不注意摔了一跤就能没命”“奴婢定拼死护住忖少爷回风华堂”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薛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引颈而望,等了半晌才盼来被众人簇拥的薛忖。同众星拱月的薛忖不同,薛怀则孤身一人走在后头,身后只跟了管家薛茂,自己低头看着被月光浸染的青石地面一言不发。
薛忖摊在风华堂正中铺着的羊绒波斯毯上嚎啕大哭,碧色朝服被豆大眼泪水晕出几团深色,如同滴落其上的几滴朱血,颜色沉沉看起来有些吓人。
张若芷差盼春拉他起来,一边看着盼春艰难扶起薛忖,一边斥责他:“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说哭就哭”
薛老太太瞪她一眼,握紧薛忖的手:“我的孙儿怎就不能哭了?若是谁敢说他的不是,我老太太第一个就不轻饶他!”薛老太太最后一句话虽然是对着张若芷说的,浑浊眼睛却缓缓定在了薛怀身上。
薛沉璧看着额角已然渗出细汗,仍未能扶起薛忖的盼春,心中却默默思索起来。薛忖二十的年纪不算年幼,让盼春一个没嫁过人的侍婢去扶确然不妥,也不知是属意盼春做薛忖的通房丫头,还是刻意做戏给薛老太太看替薛忖博得同情的,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缘由,心思都并非纯良。
薛老太太疼薛忖疼得入骨,丝毫不能见到爱孙哭泣,一进府时就与薛怀在府前发生口角,她笃定是薛怀欺负的他,于是意有所指道:“忖哥儿你且还和奶奶好好说说,究竟是谁欺负你欺负得成这样,管他是谁,奶奶一定替你做主。”
薛忖两眼发直瞧着屋梁上□□的燕子,心绪飘到御书房,眼前依稀又浮现出陛下欲派遣他驻守魏国那一幕,嗓音嘶哑眼眶红肿:“奶奶,孙儿不要去魏国。”
薛沉璧:“……”
张若芷和薛老太太一头雾水,怀疑是自己听错,半晌又愣愣问道:“魏……魏国”
薛忖目眦欲裂将今日朝堂上和御书房之事一一言来,末了他心如死灰哀戚感慨:“魏国那等穷凶极恶之地住的全是一心要将我们大周屠戮殆尽的疯子,这一点从魏皇室千方百计入宫刺杀陛下就可窥知,我只是个文官,去了就是送死的,我方中了状元就要受此之刑,实在是生不如死……”
薛老太太和张若芷听了薛忖的“肺腑之言”后,一屁股坐在毯子上呆愣许久,任凭下人如何叫唤也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薛老太太被一群婆子七手八脚地抬至椅上却猝然回首,凶狠眼神死死黏在薛怀脸上,猩红双眼几乎要将薛怀盯出个洞,她叉开苍老五指暴跳如雷:“荒唐!这些事都是你做的?”
薛怀望住面目狰狞的薛老太太冷冷一笑:“老太太许是激动糊涂了,钦差大臣的遴选素来由陛下做主,从心哪里有那样大的本事迫使陛下封薛忖为钦差”
“薛怀,你到底是不是个做大哥的?”张若芷也不顾自己仪态,推了盼春的服侍,霍然站起来道:“你弟弟怎可吃这样的苦”
薛老太太跺脚责骂:“你还有没有做大哥的良心”
薛怀任由张若芷和薛老太太二人撒泼也不见恼,只冷淡道:“那你们想要我怎样?”
“若非去不可,你就到陛下跟前美言几句换下你弟弟。若再不可,便由你顶替!”
薛沉璧面容震惊,她瞧见薛怀闻言身形一顿,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看着一脸自如说出这句话的薛老太太:“薛忖的命是命,我薛怀的就不是么?”
薛沉璧紧紧绞住手中帕子,须臾十指却又渐渐松开,她稳住情绪,不以为然地见薛老太太偏头过去,唇角下撇:“这事就这般定下了,忖儿年纪尚轻,怎能去那种地方,你先替你弟弟捱过去,奶奶必不会亏待于你……”
这不是偏心不是亏待又是什么薛老太太心疼自小养在身边的幼孙,甚至不惜让长孙代为受过,真是狠毒无情至极。
薛怀不再多言拂袖离去,薛老太太当他应承下来顿时眉开眼笑,抱住薛忖似是劝慰自己那颗作孽的良心:“日后定要报答你大哥……”
薛忖吸吸鼻子,满口答应下来,眼珠子却瞟向薛沉璧这处,嘴角一弯,弯出个奸计得逞的弧度,嘴角得意的微笑和眼角残余的泪珠相映成趣,瞧上去甚是讽刺,似是嘲讽她和她爹一样愚蠢。
薛沉璧挑了挑眉,想起手里捏着的薛忖的把柄,抱着礼尚往来的礼节对他回敬了个笑。
薛沉璧刚刚咧开嘴,忽然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嘈杂不堪,一时间哭声砸锅声宛若决堤的海水铺天盖地蜂涌而至,有人拔高嗓音在一片狼藉中高喊:“速速捉拿薛忖,给本官搜!”
作者有话要说:特别鸣谢:谢谢朽木妹纸的地雷雷╭(╯ε╰)╮
在下少不了的废话:今晚路由器坏了,弄了半天,发文就晚了,明天要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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