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记得不错,这锦缎还是殿下亲自从魏国上贡的贡品里挑给姑姑的,姑姑身世凄惨,虽是太后母家纪氏之女,因是庶出便不得宠。好不容易熬到太后坐拥泽福宫将她接去宫里过几年不受欺凌的日子却被恭仪郡主处处压制。
恭仪郡主幼年方会学语之年玉雪可爱,乖巧温顺,被人逗弄得狠了也不曾哭闹,同姑姑的性子一样温和,因此极其讨太后宫里一众嬷嬷喜欢。谁知日后越长越歪,不知又受了长公主和丞相的什么挑唆刺激,对泽福宫上下连带着太后渐渐疏远却对殿下却越发殷勤。
姑姑比殿下年长几岁,所喜爱之物大相径庭,能聊的也就不多。而恭仪郡主擅长察言观色,甜言蜜语哄得殿下晕头转向,很快得了殿下青眼,自此姑姑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大不如前。
姑姑足上锦缎虽然是殿下特意挑选的,但究竟真心几何她便不得而知。礼部掌管宫中贡品,胭朱听闻礼部侍候诸位大臣的公公谈起先时一批做工最为精致的软烟罗划分成两份,一部分留在宫里供给嫔妃太后使用,一部分则送去长公主府。
太后年岁已大,平日吃斋念佛穿得极为素净肃然,软烟罗这等俏丽娇气的料子早就不适合她,太后自不会和风头正盛的嫔妃争抢,只准备留下几匹赠给姑姑做开年的新衣衫。
不想那姜后的喽啰众多,陛下方下令,皇后殿的大嬷嬷迫不及待地赶到内库院,一股脑儿地将礼部那里拨下来的一半料子收拾齐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顷刻回了皇后殿。
姜后强行压下那些料子,甚至不曾知会太后宫一声,消息传进来时,胭朱正在泽福宫侍奉。太后从贞嬷嬷那里得知此事倒没什么反映,仰面躺靠在瓷枕上,面露疲惫之色,她幽幽叹了口气道“随皇后去罢,陛下不是轻易受蒙蔽之人,心中恐怕早有计较,只是苦了哀家的玉儿,平白无故受了别人的气……”
未几,姜后压下上贡料子的事情被几个颇享皇恩眷顾的妃子得知,明里暗里派属下去皇后殿暗示一番,皇后充耳不闻还将他们轰出宫去,几个妃子勃然大怒哭哭啼啼抱着幼子幼女去容熙跟前哭诉。
哭诉内容为何,胭朱便不知晓,最后那妃子得了几匹其他的料子欢欢喜喜回宫,皇后也并未被处置。
陛下为安抚太后命殿下亲自去内库院挑选,择几匹赠给姑姑,都是肃京不再时兴的料子,凡是殿下亲手相赠姑姑自然欣喜,忙不迭收下。
胭朱觉得心中苦闷不已,涩然难以开口,姑姑自打被殿下救回来后颓废许多,从前还知强颜欢笑,如今连笑怕是都不会,苦苦守着殿下那份虚假的心意,这样踽踽独行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尽头……
薛沉璧胸怀坦荡,再多的感慨早早就散了。她见胭朱不言不语,情绪低落还以为又是个一颗芳心寄托于容庭身上的凄苦姑娘,暗暗道了句“渣滓”,便在外面迎风守着。
高大的正殿殿门窸窸窣窣被人从里面推得发出一声断断续续“吱呀”声,薛沉璧抬眼看去,一个约摸四十多岁头发输得光溜溜的嬷嬷从轩门后探头探脑,寒风咆哮着灌入缝隙,那嬷嬷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语气傲慢阴阳怪气:“玉姑娘,我们郡主正要唤姑娘进里殿来侍奉,姑娘身子这般瘦弱还是快些进来免得染了风寒,将病气过给我们郡主……”说完还明目张胆大喇喇翻了个白眼,哼出一口浊气,“嘭”的一声大力合上殿门。
胭朱:“……”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子在宫中呼风唤雨,奴婢便也狗眼看人低,那嬷嬷相貌尖酸刻薄,是十足的恶奴嘴脸,胭朱私心想着定是恭仪郡主的宠奴,否则也不会这般敢甩脸子给人看。
薛沉璧也不恼,理理衣袖发丝,再三确认仪容无误后方不疾不徐入殿。
正殿里不知何时熏上冷梅香,丝丝缕缕的白色香气从铜炉中缓缓升腾飘摇,香气扑鼻袭人,将殿中原先的墨香尽数涤荡彻底,空旷俨然的殿内只余下清淡梅香,甚至连木格轩窗前都端端正正摆放好一瓶瓶插满各色梅花的蓝釉瓷瓶。
暗香浮动,花影横斜,薛沉璧仿佛置身于一片梅林中,雕梁是那盘曲错杂的梅枝,画栋则是那粗.壮遒劲的树干。
胭朱小声嘟囔一句:“这梅花是谁搁在此处的?”
满殿梅花种类繁多,色彩纷然,但许多梅花品种宫中却不曾见过,譬如素心腊梅与乌羽玉等品种,在宫中极为少见。薛沉璧沉吟片刻猛然想起,薛府坐落的原址乃先帝在肃京里修筑的别苑行宫。
别苑后山上栽种着无数梅花,每逢深冬时节,梅花漫山遍野,放眼望去,从山脚至山顶皆是一片姹紫嫣红,各色花色层出不穷,热闹喧嚣的景象丝毫不输于春日的花团锦簇。
薛沉璧嗓音有些打颤,她听见自己略显沙哑的嗓音从喉咙内缓缓挤出,吃力道:“胭朱,我且问你,宫中的御花园可都能寻到这些品种的梅花?”
“姑姑手足一触到梅花便会生出密密麻麻的红点,又痒又痛,这事奴婢和太后都知晓,但殿下喜欢梅花姑姑就不曾说出来令殿下费神,如此奴婢也并未去过后花园赏过梅花,”胭朱疑惑不已,抬眼忧心忡忡扯住她衣袖续道:“姑姑莫要为了挤兑那恭仪郡主害了自己身子,如此得不偿失反倒令她们白白看了笑话去……”
薛沉璧听几个宫女无意中提起,胭朱乃太后陪嫁丫鬟的孙女,跟在太后身边多年,生性单纯心眼实诚深得太后纪氏喜爱信任。眼下看来此话甚是不假,这姑娘一旦认准了谁,就恨不得掏心掏肺捧出一颗真心赠给别人,若被人利用迫害,注定是玉石俱焚无疑。
薛沉璧柔声道:“我定然会牢牢铭记胭朱的良言,但宫中人心难测,这些话你私下同我说说便罢,莫要再在外面说起来惹人算计。”
胭朱眼泪汪汪应下,薛沉璧掀开层层叠叠的珠帘帷幔,两袖盈满怡然冷香,消散了地龙中的银炭迎面吹来的燥热之感。
隔着数重纱幔,姜鸢娇软的声音时断时续真切传出:“表兄真是……真是……”
待薛沉璧行至暖阁前,容庭、姜鸢二人已经坐定,此时不知怎的缄默不语,空气中,呼吸声可闻,面前的珠帘忽然无风轻轻晃动起来,珠玑分明剔透,泻下一地细碎流光,薛沉璧拔高音调朗声唤道:“奴婢见过殿下郡主。”
姜鸢难掩轻喘有气无力道:“……你……你便进来罢。”
薛沉璧:“……”突然就不想进去了……
胭朱不明就里,跟着薛沉璧掀开帘子入了内室。铺着魏国羊毛毯的内室燃着个铜炉,正中摆放了一方小叶紫檀长案,长案上笔架上悬挂着大小式样不一的毫笔,笔洗里也随意插着几根。
姜鸢靠在笔洗旁,腰身弯下一点,如瀑青丝垂在桌案上宛如一匹流光溢彩的丝绸,姜鸢双颊酡红,眉心慵懒,气息微微凌乱。
一身素雅深衣的容庭坐在桌后的酸枝木椅上,身形修长,坐姿挺拔,眉目深刻绝伦,唇色殷红生动,骨节分明的指节不住地敲着案上一副摊开的画卷,手心里还虚虚握着一支沾了墨的狼毫。他眉眼缭绕在一片暖香里竟也显得清冷孤傲,丝毫未因姜鸢妍丽柔媚的姿态而沾染些许沉溺之色,双目清明澄澈,乌黑长眉轻敛,如同自画中走出,惊艳至极。
容庭一副清冷漠然的样子,头也不抬,低头俯视画卷,片刻后一挥笔墨,笔走龙蛇挥洒出一串行草。
落笔飞白便将玉管狼毫丢进笔洗,神情淡漠:“玉姑姑无须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奴婢’,若按纪氏辈分来算,玉姑姑还是本宫的姑母。”
姜鸢言笑晏晏转过头,原本端庄的脸上此刻小女子神情毕露,眼角微红,一双眸子水波潋滟,粲然一笑:“玉姑姑照顾表兄这么久,本宫还不曾好好谢过姑姑,还望姑姑日后替本宫多多照应含玉宫。”
姜鸢还未嫁进含玉宫就摆着正妃的架子拿捏磋磨原主,原主在宫里除了太后再也无依无靠,好不容易手里攥着姜鸢的把柄又被她赶尽杀绝,薛沉璧不知姜鸢还有别的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薛沉璧回以一笑:“郡主所言瑞玉自是不敢忘,非但要替郡主侍奉好殿下,更要代南安侯府的南阳公主用心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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