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说完,面容冷肃的容庭竟放下笔,学着胭朱方才的模样略显生疏地将各色丝线一一穿在不同的针上,速度之快令薛沉璧叹为观止。
胭朱偷偷摸摸在珠帘外探头探脑瞧着暖阁内的动静,纪凌低头把玩手中寒光凛凛的佩剑,扬眉瞥向身边两眼放光的胭朱,语气颇为得意:“太后将你指给玉姑娘言下之意乃希望你多多撮合殿下与玉姑娘,殿下守着那方插屏多年,如今放下心中执念遂了太后的意愿已属不易,可你这小丫头竟杵在里面差点坏了他们二人好事……若被贞嬷嬷得知,仔细你又要被苛责。”
胭朱自知犯了回蠢,闷闷拉长声音道:“今日得统领大人提点,奴婢下回定牢记大人教诲……”
薛沉璧双手接过容庭递来的针线,她攥紧垂落在桌案的线,轻手轻脚接过乃是有意要避开他的指尖,也不知容庭是无意还是有意,握住针线的手指松了松,闪着银光的针从指缝里迅速坠落,薛沉璧生怕针尖刺到自己,忙捏住了线抬手上拽,不经意恰好触到容庭的手掌。
不似她从前料想过的如同他一般冰冷,容庭的掌心温热柔软,触碰到的那一瞬,指尖仿佛都染了丝热气,又恍惚置身于姹紫嫣红的花海,万花齐齐怒放,水天连成一色,春意盎然又盈满了勃勃生机。
薛沉璧心中突生烦躁,容庭也适时松开手掌,薛沉璧稳稳坐在琉璃凳上,细看起手中摔得支离破碎的插屏。
插屏上的白绢被扯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处绘有高阳的绢布颤巍巍挂在一角,她将方才寻来的几片碎步展开,正要拼接却发现插屏上的端倪。
白绢质地极有韧性,又是御赐之物,想来不应被鸡毛掸子随随便便毁了,而且细细辨认破损之处,倒像是被人先用匕首划至八.九分断裂,特意摆在博古架上,只待被人打落而破。
这等发现令薛沉璧眼皮一阵跳动,若是在含玉宫中同这扇屏风朝夕相处的原主瑞玉在此,也定能看出怪异之处,薛沉璧便也不担忧容庭疑心,于是面露迟疑询问:“这插屏……不是公主亲手所制?”
“南安侯数次来访,回回见了这插屏都免不了睹物思人自怨自艾,本宫便让下人收入库房中,为防万一,还令人照着绣了幅摆在宫里。”容庭饮了口茶,茶雾缭绕,他微垂的睫毛濡湿,面皮上丝毫没有被人窥探出隐秘之事的窘迫,反倒神态自若,举止从容,“既然玉姑姑瞧出来便将这破损的插屏扔了罢,重新再绣一幅新的即可。”
薛沉璧恨不能将手边的金针银针一股脑往容庭脸上戳,就凭她三脚猫的绣技勉强应付缝补有余,若要绣出一幅像样的活儿出来倒不如让她买通绣娘来的利落。
纪瑞玉乃太后的侄女,算来也是容庭的长辈,身份摆在那里,在含玉宫里本不需亲力亲为,可容庭笃定她不会将此事告知如今缠.绵病榻的太后,竟厚着脸皮央她出手。
许是看出她的难处,容庭慢悠悠续道:“万里江山篇幅尚小,又较为稚嫩,玉姑姑心思灵巧定能不留一丝错漏模仿出来,本宫且候在含玉宫里等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薛沉璧咬牙应下,一连在房中待了好些天。
这些天,于含玉宫中而言并没有什么波动,然朝中之势千钧一发,魏国的刺客公然扮成侍卫的模样于大殿之上刺杀容熙,有眼尖的朝臣甚至认出,那被一剑封喉的魏国刺客正是长公主府府上一名臭名昭著的家奴,翌日,那揭发刺客面目的大臣被女眷发现横死家中。
胭朱奉容庭之命前来给茶饭不思的薛沉璧送饭食的时候,也将这消息告知给薛沉璧。
天气更冷了些,掐指一算距离过年不过十数日,浑身裹得厚实的胭朱从桌上拿起个杯盏,倒了杯热茶一口饮下,方才痛快道:“今日乃薛大人启程前往魏国之日,姑姑今儿个是没瞧见,那仪仗从宣安殿前开始数,都已经绵延至皇城外了!”
作者有话要说:7号请个假,八号正常更新哒
☆、第二十七章
薛沉璧被插屏折腾地身心俱疲,凭她的技艺,横竖怎么绣也不成样子,针脚稀疏歪斜,配色的丝线亦是一言难尽,对着光比对起原先的赝品来竟是半点没有优势。
薛沉璧眼巴巴瞧着胭朱从食盒里拿出几碟小菜,被那气味勾得口中生津,胃里隐隐作痛,算来她好些天都不曾正经用过饭食。
胭朱带来的菜蔬样式极为新鲜,且还不是眼下时宜的菜蔬,就是在骄奢淫逸的长公主府也难得一见,大抵是快马加鞭从南方运入肃京城中的。
魏国近年上贡的珍品都紧着给长公主府和姜皇后的凤栖殿,宫中嫔妃捞不到半点好处,对容璇和姜氏二人多有不满,因她们母族在朝中颇有地位,为了稳住朝纲抚慰她们,容熙近日倒时常往后宫里赏赐东西。
这几碟小菜虽量少不值得一提,却胜在眼下时节里物以稀为贵,故而甚是金贵。含玉宫的厨子乃洛州人士,洛州山清水秀之地,吃的也自然比肃京精致许多。一道道都摆成簇拥的花团,顶上用酱汁做淋头,方从含玉宫的小厨房里端出来,浇头上还冒着腾腾热气,胭朱又添上一副干净的碗筷。
薛沉璧放下手里的针线,坐到桌边拿起竹箸,竹箸上被刻刀刻出繁复花纹,纹路或阴火阳,细密的细纹依附在箸身上如同一株枝干盘虬的藤萝,指尖摩挲时便是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薛沉璧沉吟道:“今日是钦差大臣出使魏国之日?”
“可不是,陛下本想等过了年关再令薛大人动身前往,因前些日子陛下意外被魏人埋伏在宫中的魏国走狗公然行刺,虽然有南安侯和我们殿下的拼死救驾,不过殿下和南安侯都各自受了不轻的伤,南安侯还在床榻上躺了几天几夜,太医回宫禀报说若再晚救一步,南安侯只怕是……”其他宫女说起此事,一想到殿下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模样,未尝不是闻言色变,有的忍不住心中担忧畏惧,竟然掩面而泣,任凭左右的姐妹们怎么劝都止不住眼泪。
胭朱在泽福宫是太后最疼爱的宫女之一,自幼跟着太后目睹太多悲欢离合,世事无常。从南阳公主被人掳走,至陛下和长公主反目,再至太后遁入空门与世无争,经历大悲大喜人生起落,见的多了心里也就麻木得越厉害,殿下眼下被奸人所伤,含玉宫里哪个人不是暗中垂泪。而姑姑爱慕殿下之心日月可鉴,必定黯黯伤神,在含玉宫里数年,殿下对待姑姑态度虽然算不上冷淡可也绝不热络,不知他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明知殿下一颗心不系在她身上,姑姑仍兴致勃勃替殿下打理好一切,她瞧在眼里,怎能不心疼?
胭朱忍住心头忽然涌上的酸涩无奈,伏在薛沉璧膝头宽慰她道:“姑姑,你心中若苦就说出来罢,说出来定能好受些。殿下命姑姑修补公主的旧物已算是折辱,胭朱儿知晓姑姑永生铭记公主从前对您的恩情,不肯听胭朱儿的劝,可她终究是……人总要朝前看,便是求太后赐婚也无妨,总比姑姑这般委屈要好上许多……”
胭朱这一番肺腑之言令薛沉璧心弦微震,面前这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姑娘,是和她前世在肃京中打马游街时一样的年纪,纯善而不知世事阴谋,跟在瑞玉身边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薛沉璧便自然而然将她当做妹妹看待。
胭朱这番话虽是对着真正的瑞玉而言,不忍其一步步陷入泥沼中无法自拔,直到最后关头才恍若大梦初醒,却依然搅动了薛沉璧满心的涟漪。
薛沉璧身处的暖阁是容庭特意命宫女打扫出的最好的一处,里面陈设均按着瑞玉的喜好而来,用度比对着郡主,她是听说过瑞玉少时曾经被南阳公主救过性命,佛龛上还奉着南阳公主一根双股金钗,说是日日为她祈福。
纪瑞玉究竟得不得容庭喜爱薛沉璧不知,可终归她身后还有太后的庇护,手里还握着胭朱的忠心。
反观她自己,年少时只管挥霍度日,疏远了师兄阿爹,连丫鬟生了贰心都不曾察觉,一头溺毙在容庭的漩涡里不可脱身,最后被囚于南安侯府的水牢里折磨到死。容庭清俊的面容在她脑海里浮浮沉沉,往日相处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从头到尾,他都不曾对她动过心,若不是父亲薛怀亲自去容熙那里求恩典,他又哪里会在人群中多瞧她一眼?
薛沉璧抚上小姑娘乌黑的发顶,疏疏朗朗笑开,眼底有流光无声飞舞,珠华烛光揉入眼中,瞳光低敛间熠熠生辉,荡起些微缱绻情绪,她好笑道:“大过年的,这般哭丧着脸做什么,莫说我不觉委屈,就是受了委屈必定求太后替我做主,绝不姑息养奸,便宜了旁人,你看这样可好?”
胭朱被她哄得破涕为笑,自觉自己太过多愁善感,心中羞恼不已。一边催促薛沉璧趁热用膳,一边转过身子忙掏出帕子整理好仪容,待眼眶周围的通红逐渐褪去才端正了脸。
门外忽然传来嬷嬷略显焦急却仍旧恭敬的呼唤:“玉姑姑可在阁中?”
胭朱起唇应了声后便开了红漆雕花轩门,来的是个看衣衫料子身份不低的二等嬷嬷,眉宇之间却缭绕着一抹一等掌宫嬷嬷才有的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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