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七】最后一次的援手

她埋首以双手攀住栅栏上缘，把背交给夜空，把脚交给十几公尺下方的命运，现在只要放手就能摆脱现在的困境了。

明天部门的人会怎幺说呢？

宗平拍拍痠疼的背，「做不下去直接滚就好啦，干嘛在这自杀，害我们早上开这幺久的会议进行检讨，累死了！」

「唉，又要再花时间找新人，不知道什幺时候才能找到一个能用的。」铭成无奈叹气。

国正逕自埋头处理程式问题，连搭腔都懒。

她想这三人的反应应该是这样吧。

宗平会这样说的话不无道理，做不下去马上递辞呈就好，只是她为了履历好看可不能这幺做。即使真要这幺做，她早跟母亲讨论过无数次，但母亲无论如何都反对她不到一年就辞职，让她感到相当绝望与愤怒。

活下去比死需要更大的勇气，但想起羽唯这就跟勇气没有直接关联。她要是走了，以后他要是遇到任何困难，或是他穷到没钱吃饭时，她就无法帮忙了。他或许不会再跟她说话，导致他遇上问题她也不会知道，他也不会想到要跟她联络，但是目前只要她知道他还有什幺问题与烦恼，她就得出手协助。

据她的了解，目前他的最大麻烦就是失业。上个月他的动画课程结束了，他报名上课的教学机构有请厂商来看成果发表，但在他来看希望不大。课程结束前他就一直有在投履历，可是毫无下文。课程结束后，他的父母眼看他没有因此找到工作还花了十几万上课，更是对他冷言热讽，让他感到愤怒又痛苦。

她不是游戏动画领域的公司老闆，也没有相关人脉，她唯一能想到协助的方式就是送给他更好的工具协助他工作，以便面试或工作时用得上。他不见她也不跟她说话，不过她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上他，而且这个办法应该只有她能做。在她离开人世前，无论如何要尽最后的全力帮上他的忙。

想到这里她翻身跨回铁栅栏内，不再看十几公尺下的地面一眼，回机房继续工作。

她拼命撑过接下来这两天的代班地狱，到了隔天她终于能準时下班。她赶紧连番转搭公车、火车与捷运，在下班后正热闹的时间点忍受着饥肠辘辘踏入火车站前的3C商品卖场仔细研究产品。在这之后她仍然没有进食，赶紧前往大型知名连锁文具行，挑中了一个扁平的小盒子跟一张卡片。

购买完毕后她走入便利商店，鼓起勇气买了人生第一包菸，那是他最喜爱的牌子。

一周后的周五晚上，她準时下班赶到火车站附近的一间银行。站在提款机前她深吸一口气，用国外的提款卡进行跨国提款，领出台币一万块，再清点自己这几个月来慢慢攒起来没花掉的几千元。她如果一口气从台湾的户头领出一万多块肯定会遭到母亲的质问，于是她这几个月来以很缓慢谨慎的方式，在每次提领两三千元当生活花费时，预留一千元不花，这几个月下来皮夹已经增了不少厚度。

她谨慎收好鉅款，快步踏入3C产品商场。她一找到想要找的店家，就掏出方才领的一大叠千元钞票马上购买商品。早先进来前外头已开始下雨，她要求店员提供袋子，谨慎地将商品放入盒中再装入袋子。

一踏出商场就迎上了比方才猛烈好几倍的狂风暴雨，她一开伞，强劲飓风就将她的伞吹歪，根本无法撑伞。看看时间已经将近八点半，不但没时间跟伞搏斗更没空慢慢走。她果断将身上的薄长袖外衣脱下包住袋子，抱起沉重的袋子护在怀中，开始朝前方狂奔。

天雷爆出怒吼，森白的闪电与钢锥大的雨丝鞭打着地表，她踩下的每个脚步都将水面踏碎。急奔的大雨加快了她的脚步，无论要跑多快，她都一定要抢在今晚送出怀中的宝物。

踏入北门邮局后，她赶紧找了便利箱，将商品从袋中取出，确认完全未染上雨水后，仅仅搂在怀中，想像自己将最后能给的温暖与关爱全渲染到这份礼物上，再小心翼翼地放入，再将其他礼物塞入箱子，抓了大量的废纸条塞满整个箱子，最后才放心地将箱子抱到柜台办理邮寄。

依依不捨地看着邮政人员将箱子抱走后，这周以来她头一次鬆了口气。她诚心盼望他不要将礼物退还给她。送出这样的礼物，满意度她自认问心无愧，她唯一最希望的就是这份礼物能在就业上协助他。如果他再也不见她不理她，两人继续这样渐行渐远，那这就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往后的日子会变得如何呢？她不知道，但这些日子以来，她清楚每天自己都处于窒息与放空状态。空气不再流动，心脏不再跳动，连周围同事对她的冷言冷语或杨经理带给她的压力，她都没有什幺感觉。

以后要是还有机会跟他与宁仙一起相处的时候，她该摆出什幺样的表情呢？她想自己或许不会再开口说一句话，而他不会发现她没有声音，久了不会记得她有同行，甚至更不会记得她的存在。她会将自己化为一座石像，只因自己再也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幺，才会让他愿意跟她说话，他才会意识到她的存在。

隔天晚上她走在路上，週遭欢乐的周末气氛与她毫无关联。她像缕已化为幽影的游魂，她知道自己在移动，但她无法思考自己在这个地方做什幺。这天晚上她的任务是踏入火车站前的一间补习班，应母亲的要求来进修英文避免语言能力退化。

她坐在教室上课以及默默抄笔记，心中再无任何情绪。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年，她就会这样看着自己进行日常生活中该做的事，心底再不起任何想望或念头，直到有一天生命自行结束为止，她才会停下脚步，任尘归尘任土归土。

到了黄昏时刻，羽唯从床上爬起，不耐地看向窗外刺眼的落日，只希望这世界能加快脚步进入夜晚，只因他才是这个夜晚的主角。隐隐他听见母亲走向他的房门，「快起来！你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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