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sonI/Chapter02简振泽
──学校后门周围站着数位戴着白色卫生帽、因为天气太热而将口罩拉下并遮在颔颚下方的阿姨，自顾自的以流利且声如洪钟的台语分享着工作与生活上的琐事，围在她们下身的围裙沾上色泽深浅不一的油汤。她们井然有序的将学生搬来的饭盒与菜桶一一运上卡车，金属容器鏦鏦铮铮的撞击声与卡车引擎轰隆作响的噪音，肆无忌惮的飞驰于午休时间即将结束的校园。
「搞什幺鬼啊，你们两个！整个午休时间拖拖拉拉、动作这幺慢，你们让别人到底还要不要做事！小心我告诉你们生教组长，记你们申诫！」一位身材中广偏胖的中年妇女操念着一口流利的北方口音，喋喋不休的叫骂是轰隆隆的铁砲，直接贯穿两人的耳膜。即便她硬生生矮我近两颗头半，盛气凌人的态度简直下秒就要向我蹬鼻子上脸、将我整个人生吞活剥。
『真的很抱歉。』我懒得与这样蛮横无理且同我毫无任何利害关係的闲杂人辩驳些什幺，只是虚情假意敷衍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道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黄杰尹默默的站在后方，他原想上前为我辩驳些话，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怨只怨那些同我一样是值日生，却懒得做事而将我推出来作替死鬼的「好哥们儿」。我抢在他前头、替他顶下妇人大声的责骂。两人俐落的配合着她的动作，将放在地上的饭菜桶一个接着一个的递往她手上。妇女口鼻中喷出的热气隐约有股酸败的臭气，从卫生帽隙缝窜出的油腻卷髮不偏不倚的盖在她因为肥胖而下垂的双颊。
一点都不想素日与我毫无交集的黄杰尹，因为我而无缘无故被更年期症状发作的风头扫到，许是不愿再白白多欠他一个人情。几个学期以前刚转来班上时，时时刻刻都能不经意从他人口中听见关于我的那些蜚短流长，但毕竟都是事实，我也没有任何立场去为自己辩驳些什幺。从小到大，听见别人嘲笑、讥讽我最多的，便是我的原生家庭。我总无法压抑自己油然而生的自卑感，进而与对方大打出手。当时，只有黄杰尹肯不分青红皂白的硬将成天不苟言笑、战战兢兢的我拉进美术课分组，即便害他受尽同组组员的奚落，黄杰尹也总是一笑置之。
我想，黄杰尹是善良的。否则班上又有谁，愿意在这日正当中陪着我、白白受这蒸腾的袭人暑气。我可不敢指望那些一有什幺好处就凑过来、麻烦来时则作鸟兽散的狐群狗党。黄杰尹总能为班上大大小小的活动与比赛出谋、划策。在我眼中，黄杰尹与他身旁周遭的女孩们，就是这个班级的核心人物；我却只能混在班上女孩们眼里，被归类为「臭男生」的哥们儿之中，成天念叨着低俗又缺乏营养的黄色笑话，狗嘴吐不出象牙。而后，随着时空流转、渐渐与班上形形色色的角色熟稔起来，我与黄杰尹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远到让我伤心难过。伤心难过久了，便转成嫉妒、愤怒，都源于暗自对他的那分佔有慾。
我的好哥们儿对于班上女孩的独裁，难免心生不满。黄杰尹成天与程惠、罗文妤、刘芸瑾等人为伍，茶余饭后不免沦为他们揶揄、玩闹的对象。许是想取得在团体中的归属感，我总跟着大伙儿一同起鬨、与他们串闹些低级无聊的说词惹的黄杰尹气到语无伦次，而我往往都是其中最争着出头、欺负他的那位。但有次不经意瞧见他真的因为我而气愤难过到偷偷趴在桌上流眼泪时，我却有想冲过去立刻向他道歉认错的冲动，但我没种。其实，我也只不过是想让黄杰尹多注意我一点而已。我与黄杰尹的世界隔着一道深不见底、无边无岸的巨大鸿沟，他是文明人、我是野蛮人，就算用尽各种幼稚无聊的手段，黄杰尹也不会再像当初那样，正眼瞧着我。这样的事实，即便无可奈何，却也无计可施。
──我与黄杰尹两人独自走在缀以巴洛克式拱窗的宽阔长廊，两人之间静的可以，只剩橡胶製鞋底与灰色瓷砖地之间刺耳的摩擦声以及两人刻意放慢、放轻的呼吸声，翩翩飞蕩于我的双耳之外。午休结束钟响趁人毫无防备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叮叮噹噹的迴响于校园内的各个迂迴之中。许是因为天气实在是太热，大家都不忍走离沁凉的教室、亦或是继续窝在位上酣睡，校内公共空间之中，只有几个寥寥可数的人影。
『你……你会不会热啊，要不要一起去厕所，洗把脸？』我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自在，却完全无法克制嘴上不自觉的结巴。实在无法假设，若我是黄杰尹，在受尽霸凌者的闲言碎语与人身攻击后，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被迫接受对方突如其来的善意，脸上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心中该怀有怎样的不满与不屑一顾。我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死样子，刻意将双手手心向后按在后脑勺上，彆扭的将头撇向与黄杰尹相反的另一边。
「好啊！」黄杰尹默默的低着头、眼神暧昧的投向我脚上的篮球鞋，没有正眼瞧着我。他的脸颊因为闷热的天气而持续发红，心思也不同我想像中那样敏感、纤细，乾脆俐落、落落大方的态度教我一时不懂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走在我身旁的他。
一位身着翻领上衣的年轻实习老师匆匆忙忙的自男厕门口离开后，快步朝着走廊尽头的楼梯拾级而上，转眼消失在我们的眼中。如若贸然提起过去的不愉快，也许黄杰尹早已逐渐淡忘的疤痕，却被我再次无端掀起；如若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会不会把黄杰尹从我的身旁，越推越远。我不停猜测着他的心，却始终得不到解答。黄杰尹先是下意识的闪过他后，紧接着便急急忙忙的闪进厕所、急三火四的冲向尿斗前。
『你憋很久了，是不是？』水柱与陶瓷製尿斗唏哩哗啦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在狭小的厕所内共鸣迴响。我心中只有千分、万分的不解与疑惑，我疑惑是否因过往那些尖酸锐利的讥讽、话中带刺的玩笑，让黄杰尹连同我私下一起行动时，也只能闷不吭声。
每每想到此，袭满身上的歉疚与罪恶感总教我骨软筋麻，但我无法抛下我的自卑与羞赧，尤其是在只有两人独处时、站在我跟前这位瞳仁圆滚滚、笑起来双颊像朵朵盛放桃花的惨绿少男。趁着黄杰尹上厕所时，我默默的闪进隔间内抓了几把卫生纸，解开身前整排的釦子、迅速的脱下制服衬衫后，自顾自的站到洗手檯前、将沾上清水的卫生纸使劲的往身上擦，只愿能够抹去整身湿黏的热汗及袭人的暑气
「我……我……我等一下要先陪罗文妤去办公室，找历史老师拿今天课堂上的讲义。你衣服快点穿好，不然等一下吹到风，会感冒喔。」。黄杰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更没有直视我的双眼。他只是彆扭的盯着地上，双手以极其不自然的方式背在身后，嘴上含糊且结巴的念叨着口中的句子。
黄杰尹急急忙忙踏向洗手檯前，匆匆忙忙的清洗着双手，哗啦啦的水流轻灵的从他纤长巧柔的手指中流过，涓涓的水流在双手下方的排水孔形成娉婷迴旋的漩涡。我心无旁鹜的望着镜中的倒影，整理着自己因大汗淋漓而欹斜旁出的浏海、端详着自己的躯体长期累积重量训练的成果。我无法克制自己好奇、窥探的目光驶往站在身旁的黄杰尹，但我却彆扭的不愿撇过自己的头、望向近在咫尺的他，只能偷偷瞄着黄杰尹倒映在镜中的身影。两人的目光硬生且死板板的在沾满点点白色水渍的镜中交会重叠，交会的瞬间引燃了两人之间若有似无、浑沌不明的引信，彻头彻尾炸开了瀰漫两人之间的暧昧与沉默。
『我说了什幺话、做了什幺事情让你不爽，你可以直接跟我讲，我可以跟你道歉。』我总无法克制与他单独相处时，没来由的不自在与语无伦次。更无法用任何理性的思考模式去解释，与黄杰尹硬是对上眼时，莫名其妙的无地自容与恼羞成怒。许是自己并非一个九曲心肠之人，我情愿将所有想法与事实清清楚楚的摊开、谈明白。纵使会伤害两人的关係，也不希望任何误会与嫌隙就如此不了了之、烂在肚子里。反正，情况也不会比此刻更糟了。
『可是，你为什幺要常常一直这样看着我，又什幺话都不说？黄杰尹，你其实很讨厌我，对不对？』』黄杰尹先是一副受尽惊吓后的呆傻，接着只是直愣愣的盯着我瞧，欲言又止。我无力压抑自己内心已满溢而无法收回的澎湃与激动，更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理会扔在一旁、未穿回自己身上的制服。看着黄杰尹在此刻我放低姿态、却仍不太愿搭理我，内心的耐性早被渐渐涌上鼻尖的不满与恼怒取代。我恼羞成怒的冲向他面前、用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臂膀，双眼直直的盯着他、示意要他立刻向我作出答覆。
「对……对……对不起！」黄杰尹只是被动且不知所措的臣服在我的脾气之下，莫名其妙的将挂在嘴边的道歉脱口而出，我完全无法以任何合理的解释去阐述此时此刻自己七上八下的心情。他惊惶失措的吊着眼帘，蜷曲纤长的睫毛轻巧覆盖于上，却丝毫遮掩不了他的男孩子气。黄杰尹总是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怯怜怜的面对着我，更无法明白每每无意在任何萍水相逢的场合相遇之时，两人总是尴尬的彷彿连打招呼都显得矫揉造作。
『我又不是要你跟我道歉，智障喔！』面对黄杰尹突如其来的道歉，我活脱脱是个爱欺负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臭小子。但若不是他总用奇怪、暧昧的眼神盯着我瞧，一副要我跟他道歉的姿态，却在我向他低头时又摆出爱理不理、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死样子，我也不会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气、让盈满负面情绪的字眼朝着他脱口而出。
许是认为下一秒我就要让自己的拳头挥向他的脸，黄杰尹仓皇匆促的将搭在他臂膀上我的双手用力拨开，急急忙忙将我推开、踉踉跄跄的冲出厕所。前脚踏出门槛的瞬间还因差点绊到脚、重心不稳而摔跤。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满脸颊长着痤疮的男学生睡眼惺忪的走进厕所。他似乎无法嗅出几秒钟前，盈满空气中的尴尬与手足无措，只是自顾自的摘下厚重的镜片、将水龙头扭至底，只为清洗满脸的热汗、油脂以及因睡过头而沾满唇周的湿黏唾液。我默默抓起晾在一旁的制服衬衫、将它披上自己的身体。空气中盘旋着叮叮噹噹的上课钟声，悻悻然的独自站在厕所门口，急着前往各班级授课的科任老师、睡过头而忙赶往室外课的学生蜂拥而至，早已看不见黄杰尹的长廊，渐渐开始汹涌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潮。
我踏着毫不自在的脚步、信步顺着流动的人潮向着教室的方向走去，心里不断揣度着适才自己是如何不分青红皂白的在黄杰尹面前失了分寸、亦不断猜想着黄杰尹一言、一行的种种原因。纵使我费尽心思剖析所有可能的解释，愿从中抽丝剥茧、明白黄杰尹对我的心情，思来想去仍得不到合理、贴切的解答，却无法勇敢的将思维导至一切都只是自己自作多情。班上的空气瀰漫着浓浓的酣睡之气，大部分的人早已将历史课小考抛到九霄云外，只有程惠、刘芸瑾等几个用功的女孩慵懒的翻阅着手中的讲义。望向程惠身旁空无一人的坐位，某种怅然若失的沮丧无缘无故的涌上心头。黄杰尹，其实我真的好想、好想再像刚才只有我与你那样，好好的再看看你。
──黄澄澄的秋阳在风高气爽的季节中，灿烨的悬在澄澈透明的穹卢中闪耀，像极了汆昇于天幕中的滚滚金球，浮滚着和煦舒适的道道金光。夏季的脚步稍晚才踏出南国，校园操场内圈草坪仍盈满绿油油的馨香，静谧的攲卧于砖红色的巴洛克式校园建筑当中。班导身上总是穿着知名厂商赞助的成套运动套装，在班级导师普遍缺乏的本校而言，体育老师，甚或美术老师、家政老师兼任普通升学班级导师，是再平常不过之事。
「接杀，出局！」、「罗文妤，快点跑！」、「黄存义！黄存义！黄存义！」、「加油！加油！加油！」……。今日，班导不若以往每每总以田径队的高压规格于体育课时折腾大伙，而是让身为康乐股长的我，向体育组借了完整的器材，让班上自由分组、进行棒垒竞赛。慷慨激昂的打气声、裁判不时吹起的尖锐哨音、垒包与垒包间因双脚驰骋而扫起的黄色沙尘，与男孩、女孩的热血、热汗编织成最青春、极致动人的灿烂诗篇。
班上依照单、双数分为二组，平常被女孩在背后统称为「臭男生」的黄存义、王晨宇、许丰胤、何文凯，在此类体育竞赛的场合却显得如此威风凛凛。我不得不承认，我确是隶属于这个集团的其中一员。即使不同组别，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去注意默默躲在墨绿色樟树荫下，拉着程惠、刘芸瑾一同又叫又跳、为他们同组成员加油打气的黄杰尹。每每听着黄杰尹与她们一同说着些颠三倒四的玩笑话，而偷偷躲在一旁与他一同嘴角上扬的简振泽，黄杰尹一定不知道；每每看着黄杰尹与她们一同玩闹着些不三不四的真心话大冒险，而默默躲在一旁想听见他真心话的简振泽，黄杰尹一定不知道；每每想着黄杰尹与大伙一同为了班上共同的梦想竭尽声力的加油呼喊，而悄悄躲在一旁想听见他对我专属加油声的简振泽，黄杰尹一定也不知道。
「泽仔，下一棒换你啰！」烫着一头夸张鬈髮的何文凯冷不防的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臂膀，流畅俐落的台语呼喊让我从失魂落魄的漩涡中脱身而出。何文凯的双颊沾满冲刺过后而冒出的热汗，许是刚从垒包上垒、为组赢得积分。
『冲……冲……冲啥小啦！』我无所适从、不加思索的从口中说出野蛮的应答词。我试着让自己显得与平常并无异同，但无来由的结巴与莫名提高的音量，还是将我上刻失神恍惚的窘态表露无疑。
「换你了啦，还在那边想妹仔，在想程惠？」何文凯的嘴边咧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刻意将眼神投往程惠及刘芸瑾的方向。眼神再度驶往我身上时，只是猥亵的挑了挑他纤秀的眉毛。我没好气的捶了捶何文凯的臂膀，却无端招来他无知的哄堂大笑。没有将太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我不断在人群中寻找消失于程惠身边的黄杰尹。
王晨宇趾高气昂的站在临时整理出来的投手丘前，兴致沖沖的面向盘踞于本垒上蓄势待发的许丰胤，两人口中念叨着哥们儿平时之间不着边际的玩笑话。许莉萱、邱睦恩、周昱伶等几个平常体育课不太动的女孩，亦聚精会神的站在场边讨论着比赛动向；何文凯、许世宥、黄存义许是刚完成上垒得分，即便身上沾满不断冒出的热汗，仍目不转睛的直盯着场中央瞧；刘芸瑾、程惠正搀扶着刚被触杀出局而回至场外歇息的罗文妤，罗文妤只是一味的将手中的水不停的往嘴里灌。初秋的朝阳无法遮掩站在三垒、只待许丰胤挥棒就将冲回本垒、为队得分的袁和嵩身上散发出的张狂气燄。我站在等待挥棒的许丰胤身后，试着在人群中寻找黄杰尹的蹤迹。最后发现黄杰尹唯唯诺诺的站在三垒与本垒之间，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许是被队上的人硬叫至场上防守。
我尚未来得及回过神，许丰胤猖狂放肆的打击姿态横冲直撞、直愣愣的驶向我的眼里。他的双脚与地激烈摩擦所激起的滚滚黄沙，紧接着遮蔽了众人的视线，滚滚黄沙之中冷不防的炸出一道沾满尘土与碎石刮痕的雪白，雪白的垒球先是肆无忌惮的越过间杂棕黄色沙尘以及苹果绿色短草的场内，再暴戾恣雎的撞向开展了满天雪白扇状浮云的蔚蓝色穹卢。飞腾的雪白伴随沿着场外依序引爆的喧腾叫喊，某个瞬间甚至恶狠狠的遮蔽了映在众人眼中的金色秋阳。位于场上防守的敌队因高悬于空、迟迟尚未下坠的垒球而如仓皇奔走的野兽。毫无头绪的抱头鼠窜，远看就如一盘流动的散沙，即将悲壮崩散。许丰胤、袁和嵩杀红了双眼、死死的朝向双眼内死盯着瞧的垒包发狂似的横冲直撞，杀伐决断、毫不留情。
「干！」袁和嵩奋力吆喝的叫骂声蕩气迴肠的旋转在砖红色的校园建筑之中，场内、外的大伙无不被他的喝斥而屏气凝神，大部分的人却无法立即抛下极尽白热化的战事，全场无一处不逸散着某股诡谲的混乱气氛。我仍尚未完全搞清楚现场状况时，只听见班导立即吹响长而平稳的哨音、暂停赛事，随即快步往三垒与本垒间的空地直奔而去。
「黄杰尹、黄杰尹！你有没有怎幺样？要不要老师请人带你去保健室？」听见班导冷静却带着几丝仓皇的叫喊，罗文妤、程惠、刘芸瑾立即从我身后掠过，光速似的冲进场内一探究竟。当听见班导的叫喊声中提及黄杰尹时，我整个人宛若本能反应般，触电似且慌慌张张的紧接跟着程惠等人的脚步冲进场内，场上各个人团团圈围、聚集之处。
「刚才黄杰尹準备接杀许丰胤的球，没有注意到从三垒冲回本垒的袁和嵩，两个人就撞在一起了。」我从站在人群周围的何文凯口中，得知适才一切混乱的来龙去脉，我拼尽全力、发狂似的挤进班上同学团团圈围的中心。推挤的过程中，平白受了程惠以及罗文妤奚落的目光，但我无法挪出多余的心思放在她俩身上。袁和嵩整个人宛若虚脱，脸色苍白的以右手掌挽着自己几近脱垂的左手臂，自顾自的站在人群之外，任由许丰胤搀扶、为他拭去不停由眉心向整脸扩散的冰冷汗珠。
「老师，我想去保健室一趟。」穿越人墙后，只见班导焦急的蹲卧于被袁和嵩撞倒在地、无力爬起的黄杰尹。班导细心亦毫不介意骯髒，坚定搀扶着黄杰尹沾满尘土与碎石的肩膀。黄杰尹整个人以极度不符合人体工学的姿势倒卧在班导的胳臂之中，右手仍不忘挽着自己似是扭伤的脚踝，他以平静、镇定的语气向望着他的班导说出他的诉求，皱紧的眉头却强烈的谴责着硬是派他上场的同队队友。黄杰尹的眼神中缓缓流泻的怒意、不满、愤恨，随着溶在汗水中的泥沙与血渍，悄然滴落围在四周、却默不出声众人脚下的黄沙之中。
『我……我带黄杰尹去保健室，因为……因为我是康乐股长！』还未待班导指派合适人选，我抢在即将答话的罗文妤、程惠之前，率先让自己的请求脱口而出。黄杰尹因为疼痛早已失焦的双眼朦胧的在我眼前晃动，我无法辨别他脑中的思绪以及想法，只希望能将他速速送至保健室。站在班导身后的罗文妤丰腴的双颊沾着因紧张而冒出的汗珠，她和程惠不约而同的以错愕惊异的眼光直盯着我瞧，但我没多余的心思理会她们俩。
「罗文妤、程惠！过来帮忙！」我闪过围观在旁却呆若木鸡、面面相觑的闲杂人等，一面配合着班导的动作、一面注意着别碰伤黄杰尹扭伤的脚踝，将他的臂膀轻轻的捱在我的肩膀上。程惠、罗文妤虽急切的想帮忙，却也只是被动的辅助着我的动作，让黄杰尹能够顺利的搭着我移动至保健室。
「没事了！不相关的人回到原处集合，準备点名！」许是有我帮忙将黄杰尹带至保健室，班导心中的焦急亦渐渐缓和下来。她恢复以往的干练与精明，自顾自的拿起适才掉在一旁的随身麦克风，指挥着圈围的人群立刻解散。
两人越走越远，我却仍能感受到班上成员从远处不断投往我们俩身上的目光。班上成员宛若荷叶上轻轻滚动的点点晨露，缓缓于青绿色草坪逐渐汇流至班导所在之处，点点晨露随即汇聚成溢出荷面无法负荷的过重水珠，叮叮噹噹的在我心中激起阵阵涟漪。黄杰尹无力虚弱的身躯被动的偎在我因为秋阳直晒而默默汗湿的身体，他似乎不若刚才那样恍惚失神，只是静静的靠着我，眼神直愣愣的盯着前方，许是在思考些什幺。一如往常，两人之间静的可以，最后一只活到初秋的夏蝉忙着聒噪暮夏孤身立世的寂寞，远方两个穿着运动衣的国一女生一味大声谈论着肤浅肥皂剧的剧情，快速的朝我们身旁掠过、快步走往即将关门的福利社的方向。下课钟响穿越迂迴于校园中的羊肠小径，逐渐喧腾吵闹的校园盈满学生急着离开校园的骚动声。我悄悄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却仍随时忙着留意周遭环境以及身旁黄杰尹的动向，以将他顺利送达医护室。黄杰尹，不知何时、不知何日，但我知道有件事已在心中发生。看着，你将会发现，总有一天，我将会成为你世界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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