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样我们等等要去哪里吃饭?』振泽仍死死的板着一张脸不肯罢休,似是抗议教官的古板迂腐,似是抱怨那几位白目学生的行径害得我们今日无法顺利同聚。
「我也不知道。」他面无表情地诉说着。一只单独行动的珠颈斑鸠呼噜噜的降落于隘口外的柏油,铁灰、浅粉、雪白的羽毛包裹着他丰腴而行动笨拙的躯体。
『杰尹咧?』一面顾着同他谈话,却忘记了杰尹的存在。原只是预测他稍会便会出现,却一直不见人影。
「他今天请假没有来学校。」现在我突然意识到站在我眼前的这位男孩情绪控管能力有多幺的差劲──简振泽从口中吐出这句话时并无任何表情,语气锐利冰冷宛若刀刃,刀刃硬生生地插在我的额上,彷若黄杰尹请假皆是我的过错。
「算了,我想回教室睡午觉。」他意兴阑珊的调头便逕自走离,眼中容不下任何一粒细碎的飞沙尘土。
『不一起吃个午餐吗?』我仍然提起一百二十万分的耐心,诚挚地邀请看似气恼的简振泽一同用餐,我其实不太能理解他究竟正气恼着些什幺──单单就只为了今日见不到了黄杰尹?
「雄狮台又不能待了,不然还有哪里可以去?」原先口无遮拦的他似乎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简振泽随即便又提起殷切的笑容及诚挚的语气同我说话,但我看得出来那是某种程度上的伪装。
『你去过音乐大楼的顶楼吗?』我朝他丢了个慧黠的微笑,轻轻地朝他眨了眨眼。
「什幺?」简振泽的眉毛一高一低的于脸上刻出两座雄伟的峰峦,疑惑的神色若江河般自深潭般的大眼奔流而出。
──『我完全无法想像你们两个人以前竟然会是这种相处模式!』我将卫生纸遮掩住自己笑得老开的嘴,以免方才才吞下食物的残渣沾黏于牙齿让振泽瞧见。
「哈哈哈哈哈哈,那根本不能算是相处吧,我们遇到对方不是很尴尬、不然就是完全无话可说。」振泽早已将自己的午餐解决完毕,双手直挺挺地向后摆放撑在地上,兴高采烈的同我分享着以往与杰尹相识、相熟、相知的点点滴滴。
『那你们为什幺可以在这幺短的时间之内就变得这幺好?』南国秋日的正午阳光仍然带着强烈的燠热,洋洋洒洒的撒落于音乐大楼楼顶。我俩望着澄澈的水蓝中透露着些许妃色的天幕,偷偷摸摸地躲在顶楼周围墙垣及栏杆所形成的阴影之下谈天说地。
「我在社团博览会遇到他,以为他要陪我加大传,结果第一堂社团课他竟然没出现,我就很不爽啊。」我大概能够猜测得出黄杰尹对于简振泽心中而言佔了多大的份量,毕竟不会有一个人将另一个对自己毫无任何意义对象的一举一动、双方相处的点点滴滴牢记于心中。
「后来遇到他,我们还大吵一架,结果其实是……」他有点难为情的看向顶楼栏杆外远方的红楼,表情上尽是满满的羞赧与某些我无法猜测的情绪──可能是暗爽之类的──。
『是怎样?』远方红楼似沉默的年长智者,静悄悄的沐浴于金色的商风之中,围绕年长智者周遭的是不受亚热带气候所影响的常绿树木,它们盘根错节的枝叶若悬吊于空中的巨网般,窸窸窣窣地捕捉着在空气中逡巡游动的秋意。
「就……我自己搞错人家的意思啦,哈哈哈!」他很自然的笑出声来,洁白的贝齿似高级的舶来象牙,自吸收了大量阳光的赤道一带运来,赶走积蓄于顶楼一漥漥的积水因阳光照射而蒸腾上升的湿臭霉气。
『你真的很白癡欸,简振泽!』我同他笑闹着,顺势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胛,亦顾不得原先我试着保持的端庄形象。
「拜託,我长这幺帅,如果脑袋又很聪明,那对其他人不是太不公平了吗?」简振泽毫无羞赧神色、不卑不亢的说出这句话时,彷彿正似他人诠释讨论着某种客观事实一般。
『你真的是……很敢讲。』我擦了擦自脸上冒出的冷汗。
「后来两个人就几乎每天一起到我们的祕密基地吃午餐啊,每次都叫同一间小吃,可是吃久了也不会觉得腻,有黄杰尹陪我一起,吃什幺我都觉得很好吃。」他下意识的折了折手中的纸碗,似乎希望能从其中再挤出些什幺好让他大啖一番。
『那下次我也跟你们一起叫那家小吃,可以吗?』我提问。
「好啊,有什幺不行的。我只是看妳常常都吃义大利麵或是麦当劳之类的,会吃不习惯我们这种平民小吃。」他开玩笑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玩闹的语气中带了满满的雀跃及欣喜。
『拜託,我是屏东乡下土生土长的大姊大欸,你有机会来屏东我再带你去吃什幺叫做台湾真正的道地小吃。』我毫不客气的同他反驳,他笑开的脸庞就像个大男孩那样,天真无邪。
「哈,还大姊大咧,我以前国中刚开始的时候一天到晚跟别人打架,打到对方的家长都跑来学校说要告我!」简振泽的世界似乎特立独行于大部分的正常人──在我们大多数人眼里看来很重大的事件,他都能以近乎旁观者的语气冷静的诉说,彷若他自头自尾都不曾参与过一般。
『你是白癡吗?好端端地为什幺要跟别人打架?』关心则乱,我有点焦急的责备着他。
「妳不知道──这天底下有些人就是欠打,我在那里没做什幺事,有些智障就会跑过来挑衅我,说我没爸爸怎样怎样,换作是妳,妳不会打回去吗?」此时此刻的他又从方才的旁观者切换至深陷回忆无法脱身的当事人,简振泽轻阖着眼皮,眼神暧昧的投往我的方向。虽说他的语气带着某种程度上的辛酸及无奈,但我看见的是一个事过境迁而有所成长、有所收穫的男孩。
『我应该会找好我几个好姊妹,用力的霸凌回去吧!』我开玩笑的说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以表示我对他的观点的认同及理解。
「哈,这就对啦!」他轻阖的眼皮随即便随着纤长睫毛展翅而再度开展。
「我也觉得很对不起我妈,她是律师,每次手上案子多到不行,整天在法院跟事务所之间跑来跑去、忙得要死的时候还要到学校帮我擦屁股。」简振泽将眼神望向踩在我们脚下的整个校园──金色的阿勃勒星罗棋布的散布于由红砖、黑瓦、灰白水泥所构筑而成的校园建筑之间,小叶榄仁、樟木、榕树、印度紫檀拔地而生,藤蔓枝条叶芽合抱成纵横交错的城堡。麻雀、红鸠、绿绣眼、杂头翁、赤腹松鼠、黑冠麻鹭据地为王,观望着红楼内的人类入侵者。
『后来呢?』我反问。
「后来我妈就帮我转学,就遇到黄杰尹了。」简振泽将脸完全的别了过去,我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黄杰尹?』我驽钝的脑袋还无法理解纷争的中止同黄杰尹有什幺关係。
「刚转到班上的时候都没人要理我,他是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有一次美术课全班都没有人要跟我一组,是他硬把我拉到他们那组,我才有办法做完劳作。」他又将脸别了过来,但眼神依旧没有驶往我的方向,只是自顾自地盯着眼前的白色水泥地,手指胡乱的搔弄着自己的髮际。
『那你之后就没有再跟别人打架了吗?』其实我大概能够明白简振泽同别人起冲突绝非自愿的心情,毕竟他看上去虽然难以亲近,但实际接触过简振泽的人,便能发现他善良柔软的内心──包含着些许的天然呆及自恋──我坚信他绝对不是主动挑衅的那方。
「没有啊。黄杰尹真的是那种很乖又跟老师很好的学生,本来以为我这种人八竿子跟他打不着关係,但他都会很害羞地跑来跟我讲话,我不想吓到他,所以后来在这个班就相安无事的毕业了。」简振泽眼神中闪闪浮动的暧昧流光同脸颊上无来由的红晕教人匪夷所思。
『害羞?你确定黄杰尹是在害羞吗,男生跟男生讲话有什幺好害羞的啊,哈哈!』我落落大方的回覆他。
「我……我哪知道他到底在想什幺啊!」他结结巴巴的语气同尴尬慌张的神色更凸显了他的害羞及无所适从,看上去极力遮掩反而透露了更多的破绽。
『那他今天为什幺没有来学校?』我再度反问。
「不知道。早上传好多讯息给他,他都还没有读。」慌张的神色转瞬即变为落寞清冷的表情,他眼中的失落及落寞任任何人见到,想必多少会有点怜惜吧。我想黄杰尹是幸福的,能够拥有简振泽这样一位在乎他的朋友。
『欸,你有讯息啦!』从手机中轻灵跳跃而出的讯息提示声划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及午休校园的静谧,我好心的提醒了振泽。
「该不会是黄杰尹吧!」落寞清冷的表情随即便又转瞬化为欣喜雀跃的神情,他像个等待已久的孩子似,急急忙忙地拿起手机查看讯息。我亲眼见到简振泽因为黄杰尹而起起伏伏的心情,就像我对杨仪安那般。但简振泽应该比我幸运许多,因为我能感受到黄杰尹对简振泽亦有相同的在乎。风起了,秋意浓了,紧抓着南国特有的难以察觉的季节交替,品尝着空气中膨胀着的不安及引颈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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