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大伙儿就是狗

九月初，在没向小芷告白的情况下，我收到了兵单，即将迈入军旅生涯。

瞧着区公所的通知书，我心情挺平静，甚至想，有这幺一年的时间沉澱，对自己来说其实是好的。

自H子死后，我始终无法整理自己的情绪，脑海里全是与H子相处的点点滴滴。这段日子以来，与其说是没有时间向小芷告白，还不如说是没了心境。

进了军营，隔绝于重幕铁网之中，与外界少些联繫，也许能让自己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之后的事。

我是这样想着的，所以从容镇定。小芷和二家人却不是这样想，所以一个个比我还紧张，像是他们要一起结伴当兵，留我一人在花花世界。

当兵前倒数几日，我回家收拾行李。

老妈见着我，叹息说：「去当兵也好。当完兵后就是男人了。」

听着这句拙劣安慰，我仔细端详老妈的表情，横瞧竖看，远望近观，却怎幺也看不出「去当兵也好」的释然，反倒始终纠结不捨像是要参加亲友的告别式。

我想，老妈毕竟是女性，不需要去深入思考军人这个职业的本质，所以还是被无法亲身经历的事物呼咙了。

当兵是无法使人变成男人的，顶多使人生活规律，身体健康。

世所谓男人，指的是能挺直腰桿的人。是能尝试去逆天，然后被天折磨，折磨完后继续逆天的人。

而身为军人，脑海里只有服从，没有与上对抗的意志，怎幺可能成为男人？

颠倒来说，如果「男人」的定义是「马戏团里的狮子」，我就相信这句话。

小芷觉得我对服役这件事情观点太苛，但我却觉得自己是不得不苛，毕竟自己是个从小就嚮往世界大同的人。

我始终觉得，当天下间没有人愿意为自己国家拿枪的时候，就是世界大同的时候。

国家、君王，数百年来是世间威权之所繫。

历经民主思想洗礼后，多数国家的人民眼中已然无君。

已然无君，却依然有国。这实在是可惜了。

如果人民眼中无国，国之不存，又何来国敌？国敌不存，又何来战争？

无君无国，四海昇平，世界大同，何等美事？

只可恨爱国主义这玩意儿，此国不搞彼国搞，闹得大伙不得安宁。

我怀抱着无政府主义的理想，却準备要入伍服役，我想，这实在是很讽刺的一件事。只是我弄不明白这讽刺是针对我，还是针对国家。

九月底，我提着背包，来到火车站集合，準备搭专车去南部受新兵训。

一人当兵，二家送行，众人离情依依地望着我，我眼里却始终只有小芷。

离别的愁绪突如其来，我有些感伤，小芷也愣愣地看着我默然无语。这幺多年，我与小芷始终分享着彼此的人生，也始终守在彼此的身旁。我想，终也有这幺一天，我得要离开小芷，去一个没有她陪伴的地方。

我心中涌起不捨，但是很快地转到了理智面。

我想起自己曾在网路上查过，新训中心是个很烂的地方。是个烂到就算小芷愿意随我，政府也同意小芷随我，我也捨不得让小芷随我的那种鬼地方。

我心中悬紧，然后释然，想，好险小芷不是男人。

火车即将进站。

蕾姊摸了摸我的头，温言说：「早去早回。」颇似慈母那样的角色。

我有些不解，说：「该是什幺时间回来，就是什幺时间回来。妳傻啊？说这话像怂恿我逃兵似的。」蕾姊狠狠地给我一拳，然后我上了火车。

离开小芷，离开家。在新训中心的日子，是很无聊的日子。

就像食神电影说的，人家做什幺，你就跟着做什幺。

我绷着严肃精实的表情，怀抱一颗郊游踏青的心，每天想想小芷，想想H子，很快就能把一天的时间过完。

期中的恳亲假，放了二天。我回家一趟，见着了小芷，也去看了看H子。

「十五天，真是久啊…」

儘管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我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这样想。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新兵训练在鉴测后结束。

仔细想想，我对这幺一段日子真的没有什幺想法，也没有什幺疑问，毕竟一切只是过程。

没有选择性的过程，就代表没得选，而没有选择就没有挣扎，注定不具有任何意义。

我想，唯一，让我存有奇怪念头的，是在入伍的第一天。

那天晚上，用晚餐的时候，我端着餐盘，望着同梯弟兄朝里头倒上骨肉参半的食物，想：「这是不是请我端去餵狗的？」

那是我在部队里的第一餐，午餐是在火车上吃餐包。

这幺个疑问在脑海中一闪即逝。

然后，我很快地想起，在部队里，大伙儿就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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