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一叶酒肆,往洛府行去的路上,冉福瞧着他家大少爷满面春风的神色,心中是叹了又叹,心道他家少爷能劝别人,却是劝不了自己。
珍惜眼前人,不纠结过去,不惆怅将来,说的如此容易,但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
“唉声叹气的,灾情还没蔓延至城内呢,你便这副模样,等真的累及城里了,你不得哭死去?”洛修竹扇着扇子,自命风流,心情的确是不错,想着他总算是完成了对她的一桩诺言。
“不是,少爷……”冉福欲言又止,为难地皱着眉,瞧见他家少爷侧头笑看着他,实在抵不住了便索性豁出去,说道,“冉福只是感叹少爷劝别人的话自己都未必做到,若是少爷能够做到,又怎会苦守在洛阳城,心却始终没有回来呢?”
“哟,冉福,你最近文墨喝多了,竟然言语婉转起来了。你可能为少爷我解释一下,何谓苦守洛阳城,何谓心回不来?”
“少爷,你别装了。昨天我都看到了,善水国那位殿下又给你书信了吧?”冉福看见他家少爷的折扇停住了,更是眼见着少爷脸上的笑容正迅速地降温,可话都说出去了,他便索性一次说完,“少爷您方才对落老板说珍惜眼前人,可您珍惜了吗?还是抱着期望等着京城那位吧,您有没有想过潜墨姑娘身为善水国储君,不日之后便会成为善水国国君,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却偏偏认定了您一人。她人是霸道蛮横,骄傲自负了些,但是她对您的用心,怕是不用冉福说,您也自己能看出吧?何谓珍惜眼前人,难道潜墨姑娘那样的,还不叫最好的眼前人吗?”
洛修竹原本因为冉福提及祁筑儿而瞬间垮下去的神色,又在冉福说完后变得古怪起来。回味冉福方才的一番话,怎么越回味越不是味道呢?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甚至乎让他忽略了被人戳及心事的不耐烦。
洛修竹摸着折扇,想了一会儿,扭曲了眉头,问道:“冉福,你这番话怎么这么像昨天堂舅妈劝堂表妹嫁给拂西城第一富甲周公子的话?”
冉福皱眉想了想,好像的确有点像,随后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充当起了老妈子,把他家少爷当成了个挑挑拣拣不愿嫁人的黄花闺女,又把祁筑儿殿下比作了人人想嫁的好夫郎。
嗯,好像是有点怪。
“唉,少爷我就这么一说,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让您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冉福一拍手,嘻嘻笑道,打算让方才尴尬的比喻过去。
然而洛修竹是怎样的心气,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便让事情过去了,折扇一举,便照着冉福的脑门敲去,一边敲一边教训道:“一棵树上吊死,你还真是对你家少爷忠心耿耿啊。这么一说,一说就把你家风流倜傥,潘安再世的少爷比作了待字闺中的女人?”
冉福抱头四处逃窜,一边嚷嚷着少爷饶命,一边心里却轻松不少,至少他家少爷没有对他用阴招,只是正大光明地揍他,这说明他家少爷的心情还没有被他破坏完去。
此刻,另一边一叶酒肆里的落空还是蹲在小树前,只不过已经很久没有动过剪子了。锤子抱着衣服正准备去洗,路过瞧见他家老板娘正蹲着发呆,好奇地唤了一声:“老板娘,您在干嘛呢?”
“锤子,你知道庙口村吗?”落空忽然开口问道。
“知道啊,老板娘你不常与人交谈,自从洪涝发生后,你更是几乎闭门不出,所以没听过庙口村的事不足为奇,这庙口村如今快算是废了,住的都是得了瘟疫又没钱看病的灾民,一村子的人就坐着等死。而且听说……”锤子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自从昨天庞大厨走了后,他在一叶酒肆里就更找不到人说话了,如今老板娘忽然开口,他岂能不说够了去。
然而锤子正放下装着衣服的木盆,打算跟老板娘来一场“促膝长谈”,他家老板娘却忽然站起身,失神的立了一会儿,还不等他问怎么了,便又见老板娘一转身,一阵风一样地转进了屋中。
锤子莫名其妙地挠挠头,觉得老板娘是不是葵水不正常,怎么总有这么几天让人摸不着头脑。
晚间,一叶酒肆的后门开了,一个布衣少年人从后门出去,先是去了一趟洛府后门,之后乘了一辆马车又朝着城门而去,夜间宵禁,城门紧闭。
布衣少年不知拿出了什么给城门口的士兵看了看,随即城门便为他打开。马车使出洛阳城内,朝着南边灾情最严重的地方行去,守城的士兵纷纷摇头,只觉得那么白净的少年怎么想不开呢?
想不开的少年落空从马车中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庙口村前,驾车的人等落空下了马车,便匆匆离开,仿佛瘟疫马上便会染上他一样。
落空戴着幂篱,透过黑纱瞧见这破败不堪,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庙口村,心忽然静了下来。她举步朝着村子里走去,走了几百步才看见了一个衣不遮体的母亲正抱着一个婴儿喂乳。
那母亲见有人来,便睁着无神的双目小心谨慎地将她望着。再行了几百步才听见了人声,她朝着人声的方向接着走,便见到了穿梭于灾民中,送粥递药的苏长亭。
不远不近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落空在幂篱下浅浅地笑起,没人能够看见这惊艳的一幕。
“小伙子,对面那个姑娘是你的娘子吗?她看你很久了。”老人家接过苏长亭递上来的药碗,虽然一身邋遢,却笑得慈眉善目。
苏长亭听闻,回头看去,便瞧见了一个黑衣黑帽少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他温柔的眸瞬间绽放璀璨的光辉,让人不敢对视。
落空幂篱下红了红脸,眼神闪烁了一分,她见苏长亭回身对老人家说了什么,随后便朝她走来。她不知为什么,朝后挪了一小步,竟然有些慌乱。
“你来了。”苏长亭口吻温柔,身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已经染了不少尘土灰泥,而他的笑容还是那么干净。
“送药这种事,为何要亲力亲为,如果你染了病,之后谁来主持大局?”落空严声指出他不当之处,可严厉的语气配着低柔的声音,便令人有失笑的感觉。
苏长亭忍住笑意,调侃道:“不是还有你吗?英明神武的太后娘娘,可比我把持大局厉害多了。”
落空在幂篱里睨了他一眼,后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太过娇嗔,于是正了正嗓音又道:“你刻意诱我至此,究竟有何用意。”
“当真是我诱你来的吗?不是你自己放不下,想来的吗?”苏长亭笑得不怀好意,让落空忽的有一阵后悔,自己怎么就守不住心神,竟然让他得逞,竟然自己当真来了。
“好了,此间不宜长谈,我们进屋说话。”苏长亭见好就收,明白再逼下去,势必要将骄傲的太后又逼回洛阳城去。
落空咬了咬牙,心里恨了恨,终是吐出一口郁气,随苏长亭进了他如今搭在庙口村的营帐里。
然而,二人还没说上一句话,方方喝了一杯茶,一个士兵便慌张地冲了进来,对着苏长亭禀报道:“太傅,刚刚张大爷忽然呕吐不止,神志不清。经太医确诊,乃是瘟疫,如今已经送往病坊隔离。”
“凡与张大爷有过接触的人,一应送往病坊,不得延误。”苏长亭放下杯,极快地下达决策,“再辟一间房,容我与落姑娘隔离之用。”
士兵惊疑,但是方才苏太傅的确也与张大爷接触过,随即收了惊讶,喊道:“是,太傅。”士兵说完便急忙朝外去准备病坊,传达太傅之命。
屋中,落空不知为何忽然笑了:“都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这回可真是巧了,正赶上与太傅同甘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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