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只以为何远志选择灯笼铺只是想学一门手艺做营生，却不知他其中的深意。他们把何远志托付给灯笼铺的师傅之后，便也离开了，临行前简单叮嘱了两句要听师傅的话，不要顶嘴等等。何远志自然是一一应下的。

头个两年，何远志连灯笼架子都没碰上手，师傅只是叫他做些端茶递水，收拾铺子的杂活。何远志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做好手头的工作，趁着空闲，也仗着自己年纪小，师傅师兄们都对自己不设防备，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偷着师。

可光看着毕竟手生，他便在夜间去柴房里扒拉一些做废了扔掉的灯笼，拆了重新再拼装裱糊起来。久而久之，倒也有了些心得。

又过了两年，师傅却还是没有教他做灯笼的意思，何远志便有些慌了，毕恭毕敬地向师傅问道：“师傅，您什么时候可以教授我做灯笼的手艺呢？”

师傅其实并不把这个小娃娃当回事儿，但就这么晾着他，也是养个闲人，便道：“你年纪还小，就先从劈竹篾条开始练起来吧，只是注意些，别劈伤手便是。”说罢，叫来劈篾条的师兄，简单吩咐了两句，就把何远志交给了他。

师兄比起师傅更不把何远志放在眼里，也没有教导他劈篾条的技巧，就让他自己折腾。何远志之前偷师也没有机会上手学劈篾条，刚拿着坚硬的竹子也不知道怎么开始，询问师兄他也敷衍了事，并不仔细解答。只数落道：“你这小娃娃又没什么力气，怎么学破竹劈蔑，师傅叫你过来也就是装个样子罢了，还能指望你有什么作为么？”

何远志咬了咬牙，恭敬地回了声：“谢师兄教诲。”白日里，他也不和师兄多言语，只在一旁仔仔细细地记住师兄破竹劈蔑的步骤，每一个精细的地方都不放过。而到了夜里等到师傅师兄们都睡下了，他才悄悄起身，拿起蔑刀来破竹练手。毕竟年纪小力气也小，要不是破不开竹子，便是劈歪了把手給伤了。

他也只好简单地包扎一下，逢人好奇他手上的伤问一两句：“你的手是怎么回事？”何远志也只是说道：“没什么大碍，起夜时候太黑，没看清路摔伤的。”就这样又过了半载，倒是对破竹劈篾条的技巧也了然于心了。

第34章《夜照公子》（二）

可近年来，城里其他行当的人们见灯笼匠这营生赚钱多，更是疯了似的转行做起了灯笼生意。人一多，灯笼行就再不好做了，先前的老匠人跟不上贵族小姐夫人们的审美变化，纷纷丢了这饭碗。

何远志所在的这家灯笼铺虽不至于就此倒闭，可生意也是颇为惨淡。师傅觉着这样不是办法，便叫上一些得意弟子们，往别的城镇中去探询顾客的需求。他们发现，再精巧的灯笼，贵族女眷们都看厌了，反而喜好些活物做玩宠。更有些个小姐为了在夜里看萤火虫，也不惜抛头露面，坏了礼教。

师傅这时福至心灵，何不将萤火虫捉了放进绢布中，裱糊起来做成灯笼，这样卖进深宅大院里，倒是省了小姐们好些琐事。若是得了这些夫人小姐们的欢心，必然能将自己的灯笼铺子重新振兴起来。

师傅带着徒弟们便熬夜捉了好些萤火虫，试着做了一批灯笼，果不其然，活物可比烛火有趣多了，这萤火虫灯笼一上市，便在贵族女眷中引起了轩然大波，那些夫人小姐们竟以得到萤火虫灯笼为炫耀的资本，夜夜玩赏，相互攀比。

可被困在绢纱之中的萤火虫，无法进食，没几日便会饿死其中。女眷们便频繁地更换灯笼，不愿输于人后。如是这般，师傅凭借萤火虫灯笼不仅振兴了铺子，更是赚得盆满钵满。他也就更加大量地捕捉萤火虫，囤积在灯笼铺的柴房里。

何远志夜间到柴房去挑拣废灯笼时，却被满屋萤亮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竟是用大块绢布包裹着的数百只萤火虫！而萤光照着的另一边，却是密密麻麻的萤火虫尸体，这都是饿死在绢布中，被师傅师兄们捡出来丢弃的萤火虫。

何远志这才明白师傅师兄们每日在紧闭的门中，偷偷研究的新式灯笼是怎么一回事。他不觉心中一寒，师傅竟然为了迎合顾客的喜好，赚更多的钱，而不惜扼杀这么多无辜的生灵。而那些购买灯笼的人们，似乎也觉得这些萤火虫只是玩物，而并非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何远志心情沉重万分，不禁冒出一个念头来，而这个念头，很有可能会让自己被师傅赶出灯笼铺……

次日清晨，铺子里炸开锅一般嘈杂起来，师傅大声质问弟子们：“是谁把柴房里的萤火虫给放走了！”弟子们都噤若寒蝉，缩着脖子怕被师傅责骂看护不当。确有一个挺直了脊梁，走到最前面道：“是我。”

师傅一看，却是气得瞪大了眼睛，这人不是何远志是谁！他大怒道：“你这小畜生！我好心收留你，也没让你干什么重活，你竟然这般坑害我们！”说罢一巴掌就往何远志脸上招呼。

何远志连躲都没躲，硬生生扛下了师傅这毫不留情的一下，瞬间被甩得嘴角溢出了血。但他仍然没有畏惧之色，不卑不亢道：“师傅，萤火虫的命也是命，它们不该这么被消遣残害！”

师傅怒斥道：“这些微不足道的玩意儿，什么命不命的。只要能赚钱，就比什么都重要，没钱怎么养活你们这群小崽子！既然你不给我们活路，那也没必要留着你个白眼狼了，来人，把这小畜生打一顿扔出铺子！”

师兄们见这责任有人担了，自然乐得上前给几个拳脚，纷纷前去殴打何远志。何远志心中对师傅师兄们有愧疚，但也坚信自己做的是对了，他没有反抗，硬生生扛下了师兄们的拳脚。好不容易停歇了，何远志浑身疼痛连站都没法站起来，他就这么被师兄们抬起来，扔出了铺子。

街道上的路人被这个浑身是伤的少年吓了一跳，却也没人敢上去帮忙。何远志就这样无力躺在路中央，甚至觉得自己熬不过这一遭了。可正当这时，他眼前却出现了一道藤黄色的亮丽衣摆，一个年轻贵气的男子蹲下了身子，语气关切地询问道：“你还好吗？”

第35章《夜照公子》（三）

再醒来时，何远志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盖着姜黄色的锦被，而环顾周围的陈设，皆是富丽堂皇。何远志不敢置信地想伸手摸一摸额头，莫不是发烧了出现幻觉？可举起手的瞬间，却看到手臂上仔仔细细被包扎完善，何远志简直有些懵……

虽然初时觉得浑身疼痛，可适应过来也并无什么大碍。毕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师傅和师兄们把自己赶出来时，身上也只是些皮肉伤，此刻身上清爽，伤口上估摸着也敷上了金疮膏。何远志有些茫然，完全对眼下的情况摸不着头脑。

这时，房门却咿呀一声打开了，迎面而来的是一位身着藤黄衣衫，贵公子模样的青年。何远志突然想到自己昏迷前眼前闪过的身影，是他！

何远志连忙掀开了锦被，想下床向这位公子行礼感谢，但双脚还未着地，就被公子制止住了，公子把他又扶回了床上，自己则坐在床沿。公子帮何远志整理好被角，又温和关切道：“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伤口还疼不疼？”

何远志受宠若惊，连忙道：“没事没事，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多谢公子救助之恩，敢问公子姓名？”

公子见他局促的模样，不禁笑了一下，回答道：“秦夜照，你呢？”何远志被秦夜照清浅好看的微笑模样迷晕了眼，连说话都有些磕磕盼盼：“我……我叫何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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