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绯闻
这个世界是无常的。
这句话背后那深沉的含意,我在十岁的时候就清楚的感受到了。
升上国小三年级的那年,因为父亲工作的关係,我们举家搬到另一处地方,我也因此被迫转学到一个新的环境,重新认识一群陌生的人,重新开始我的学校生活。
与圣也,也理所当然的分开了。
是很突然的分离。
直到最后一次拜访圣也的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那一次的拜访即将变成最后一次。即使是因为爸爸接任了位阶更高的工作才搬家转学,我却有种匆忙跑路的感觉,记忆中我们只是稍微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几天内通知搬家公司约定搬家时间,在短短的时间内,原本的屋子已空无一物。
我愣愣的站在空蕩蕩的房间里。
所有东西都被撤掉的我的房间,连粉色壁纸都被撕去的我的房间,裸露的水泥墙灰得黯淡。窗外的蝉鸣响得透彻,没开空调的灰色房间里闷热得像个火炉。我感觉得到自己的汗水从额头流到脖子上,然后我在房间的角落里看到一张破破烂烂的纸。
我捡起来一看,发现是我找了很久的,圣也画给我的、他家庭院的风景画。曾经,因为我找不到这幅画而大哭了很久,连自己最喜欢的棉花糖都不吃了。
我当时还想着「终于找到了」,没想到把纸交给搬家工人后,只见他把那张纸往装杂物的麻袋里随手一丢,在我搬到新家整理东西的时候,那张纸又消失了。
从此,我再也没有找到过。
◆◆◆
「那,明天见。」
「嗯!」
星期四下午放学,纱夜花与友爱两人相伴着走出校门,道别后,两人便往不同的方向走去。纱夜花一如往常的走向阿直停车的地方,但她一抬头却见奥奈正站在车旁等着她。
「奥奈?」纱夜花心中吃了一惊。
毕竟自从星期一开始,奥奈就在有意无意之间跟纱夜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原本会一起吃的午餐也都刻意避开,让纱夜花很是在意,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就担心是自己说错话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那个,」纱夜花很是尴尬的走近奥奈。只见阿直摇下车窗对着纱夜花撇撇头,「星小姐说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谈。」说完,阿直礼貌的摇上车窗。
「是吗……」纱夜花看向奥奈,她微微的低下头,似乎有点愧疚,又带有一点无奈。
「突然冷落你,很抱歉。」正当纱夜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场面时,奥奈突然冒出这幺一句话。
纱夜花赶紧摆摆手,「没有的事,我知道奥奈一定是因为有烦心事才……」
「所.以.说!我才讨厌你这个样子。」奥奈突然发起火来。
「什幺……?」
「这次的事明明是我无来由的跟你保持距离,为什幺你又是满脸笑容的说没关係啊?之前有一次也是这样,因为段考时你进步而我退步了,我当时很嫉妒你,还跟你发了一场脾气,你也完全没有怪我的意思;在模特儿访问上的时候也是,因为你的人气比我高,所以我在节目上刻意挖苦你几句,你在事后还传问候安好的简讯给我!我说你啊,是故意的吧!!」
「不是啦,那些是……」
「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很无理取闹啊!!」说完这句话,奥奈竟然大哭了起来。
「……诶!?」
「只是因为北……的事情……心里不知道怎幺的一直七上八下的……很烦啊!糟糕的心情止不住啊!而且你又和他……呜哇啊啊啊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啊啊!!」
「北……北什幺?你是指悠生的事吗?」
「对啦,就是那个混帐北条!」奥奈停止哭泣,吸了吸鼻涕,口齿不清的应了句。
「所、所以是怎幺了……呀啊!」纱夜花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奥奈便一把抓住她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总、总之!!」奥奈带着鼻音说道,「我已经跟你道歉了!!知道吗!!」
「呃……嗯……知道了可是……所以……那个……」奥奈鬆开手,把纱夜花弄乱的衣领稍微整理了一下。
正当纱夜花鬆了一口气的时候,奥奈突然又喊了一句好大声的话,着实把纱夜花吓了一大跳。
「还有!」
「是……是!」
奥奈看着纱夜花,扭扭捏捏的小声说道,「因为北条而哭的事,不可以跟他说喔!绝对不可以,一个字都不可以说!一旦你说溜嘴了,我们就绝交!听到没!」
「是!……诶?可是为什……」
「那就这样,你也赶快回家吧。」不等纱夜花回答,奥奈对她逕自丢下了一句话后就吸着鼻子走了,留下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什幺事的纱夜花愣愣的站在原地。
◆◆◆
「嗯?你们讲完啦?」
纱夜花坐进副驾驶座,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阿直刚讲完电话,他疑惑的看着纱夜花。
「我在车内看到她在大哭,怎幺回事?」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幺……」
「星期一的时候你不是说她刻意冷落你吗?她刚刚来找我,请求我让她跟你稍微说点话的时候,我看她的脸色就不是很好了。」
「似乎是因为悠生的事情,但我不懂为什幺会跟我有关係……」突然,纱夜花像是开窍一般的拍了一下额头,「啊!该不会是拍广告的事?星期一我不是有跟悠生合拍广告吗?该不会原本的人选是她吧?因为最后的人选决定是我,所以她心情不好了?」
「不可能的,那支广告年初就预定人选是你,从来没有什幺第二人选。那家公司的广告总监很喜欢你,一直嚷嚷着我一定要空出时间让你去拍那支广告。」
「那到底是怎幺回事……」
「总之,她跟你和好了吧?有些事情就算是朋友也不适合过于深究,既然她说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你也就此打住比较好。」
「嗯……但我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什幺?」
「她要我别跟悠生说她今天哭的事情,虽然我本来就没想过要这幺做。」
「大概是她的尊严吧,她不是常跟北条斗嘴的吗?不想被北条当作话柄一直亏她吧。」
「嗯嗯,也许哦。」
「好啦,说完了吧?我们回家吧。明天放学后有一组照片要拍,今天就早点睡吧,明天不要拖拖拉拉的,一下课就得赶去摄影棚才不会迟到。」
「嗯。」
纱夜花边应着边繫上安全带,但心中总觉得哪里有说不出来的违和感,毕竟奥奈跟悠生虽然的确是常常拌嘴,但纱夜花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样又是满脸泪痕又是红着脸的奥奈。
但无论如何,至少她跟奥奈和好了。
纱夜花深深的吁了一口气,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窗外的夕霞如朱槿一般的火红。
◆◆◆
「我回来了。」
纱夜花打开大门,却见圣也正在厨房不知道在忙什幺。
她好奇的探进厨房看。
圣也没发现纱夜花正在自己的身后看着,专心的在布丁上挤着奶油花。
「哇,是奶油花布丁吗!」
「哇啊啊啊啊啊────!」圣也被纱夜花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大跳,在布丁上挤了一大团乱七八糟的奶油,奶油也沾满两手和围裙。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纱夜花见状,赶紧放下书包正要帮忙清理,却被圣也巧妙的闪开。
「你……你这女人,既然回来了就说一声让我知道啊!!」圣也背对着纱夜花,开着水龙头清理手上沾得满手的奶油。
纱夜花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委屈起来。
「有啊……我有说『我回来了』啊……」
「哪有,我可没听到。」
「有,我真的有讲!」
「……是吗。」
「话、话说啊,」纱夜花见气氛冷了下来,赶紧接着继续说,「圣也为什幺要做布丁啊?是要送人的吗?哎呀,该不会是那个吧……喜欢的人?」
「白癡,不要乱说行不行啊!」圣也低着头洗手,听到纱夜花的话便激动的抬起头来,却不巧的撞到头上的置物柜,「砰」的一声,这一下可痛得让他不由得蹲下身来。
「痛痛痛……」
「对、对不起,圣也!」
「不……这没什幺……哇啊!」圣也一抬头,刚好对上贴在纱夜花胸前的OK绷,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幺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的距离。
「嗯?怎幺了?」纱夜花看向自己胸前的OK绷,笑着说,「喔……这是蚊子咬啦,星期二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到这里肿了一个包,应该是蚊子咬,就擦了药、用OK绷贴起来了。」
「喔……嗯……」圣也扶着额头,随便的应了句。
只有他才知道,那个包绝对不是蚊子咬。
「不过它一点都不痒,虽然看起来真的很像虫咬。不是才四月吗?怎幺就开始有蚊虫了……真困扰啊。圣也呢,没有被叮吗?」
「没有啦!」
圣也一口气站起来,拿起奶油花继续挤着,但是双手却不安分的颤抖着。
「所以你到底为什幺要做布丁?」
「就只是心血来潮想做。」
「喔……那到时候可以请我吃……」
「不可以。」
「呜……为什幺啊……」纱夜花哭丧着脸看着眼前的诱惑,又泪眼汪汪的看着背对着自己挤着奶油花的圣也。
「唉……」圣也停下手边的工作,头也不回的答道,语气中充满无奈,「布丁会给你吃,所以你先回房去换衣服好吗……你待在这里我没办法专心。」
「……我知道了。」
纱夜花突然觉得今天的自己似乎表现得过于幼稚了。这样吵吵闹闹着要吃布丁,感觉好像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记忆中最后一次像这样要吵着吃什幺,是妈妈还在世的时候,跟妈妈吵着要吃她做的苹果派。
真是令人怀念。
听着纱夜花上楼的声音,圣也挤奶油花的手停了下来。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在剧烈的跳动着。
「那天晚上的事情,她绝对是忘记了吧,绝对是。」
是啊。
那晚之后的早晨,我打开房门的时候刚好遇到她正要出门去学校上课,站在大门旁的她如平常一样穿着整齐的制服,正在跟那个老太婆笑着讨论晚餐的事。
我站在二楼望着她们,一点也没有想要加入谈话的意思。更何况那个老太婆根本不把我当作一个人在看待,简直就像这个家完全没有我的存在一样。于是,我更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了。
在与那个老太婆聊天的同时,她的眼神飘向二楼楼梯的方向。与我的眼神对上的瞬间,她展露笑颜,向着我挥挥手。
「早安,圣也!我去学校啰。」
「噢……嗯。」
我想起昨晚的事,不禁撇开了脸。
只见她一脸狐疑的看着我。
用一副「突然间是怎幺了」的表情看着我。
「好了好了纱夜花……赶快出门吧,冈田先生一定等很久了。」那个老太婆将纱夜花举起的手拉下,匆匆忙忙的将她送出家门后,连看也没看我一眼,便回到她与老爸的房间去了。
在之后的几天里,她似乎完全不记得喝醉酒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甚至似乎连我们原本彼此之间尴尬的气氛也忘了。
那样神采奕奕的样子,我知道只是在她掩盖自己很尴尬的表现。
但她的的确确是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了。
星期二晚上,我走进大门便看到她穿着那袭紫罗兰色的睡衣,整个人蜷曲在沙发上看书。细柔的髮丝垂落胸前,领口下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淡黄色的灯光充斥了整个大厅,让人有种步进幻境里的感觉。我想起那晚吻了她的事。
她注意到我的目光,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我。
「……圣也?怎幺了吗,看你这样愣在门口。」
「没、没什幺,只是一开门就看到你,被小小的吓了一跳。」
「什幺吓一跳,我不是常常坐在这里看书的吗?」
「对啊,真奇怪,竟然有人看书不回自己房间去看的。」
「……你管我,我就喜欢坐在大厅看书。」
我安心的在心底呼了一口气。至少看起来像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常对话,我刚刚应该没有表现出很尴尬的样子吧。
就在我走过她身后,正準备走上楼梯的时候,她突然放下正在阅读的书,头也不回的问了我一句。
「对了,圣也,」
「干嘛?」
「你昨晚……有把喝醉的我抱到我的房间里吗?」她有点害羞地向我开了口,虽然看不到她的侧脸,但我想她现在应该是双颊通红的吧。
我没料到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问起昨晚的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幺回答才好,于是回了一句听起来像是泼了对方一桶冷水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很后悔自己说了那样的话。
「……我不懂你在说什幺。」我这样说道。
她显然苦笑了一下,带着一点犹豫说出她印象中的事情,「昨晚我参加了庆功宴,不小心多喝了几杯酒,结果似乎醉酒了。我就记得阿直把我送回家里,然后我打开了家里的大门,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什幺印象了,今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穿着乾净的睡衣,昨晚的衣服都褪下来摆在一旁的椅子上了,身体也很乾爽,但浴室里没有洗过澡的感觉,地板上也没有积水……所以我就想会不会是你把我带去房间然后……帮我换衣服之类的……」
听到她的话,显然是对我昨晚的一切行为都没有印象了,我放下内心的大石头,一边庆幸着自己昨晚有帮她穿上睡衣和将洗脸盆摆回原位,否则证据确凿,她一定会怀疑是我带着她回房间的。
「昨晚我可不在家,别做多余的妄想。我先上楼了。」
「我想也是……」她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打开刚刚正在阅读的书,继续低着头看书。
「……灯这幺暗,小心眼睛坏掉。」我站在楼梯上无奈的提醒她,看着正在看书的她,当下我的心中竟有这幺一点遗憾。
────遗憾的是,她忘记了那晚的事。
圣也将所有的布丁都装饰上奶油花后,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放在托盘上,摆放整齐。
他将双手洗乾净后擦了擦手,正在他犹豫着到底该把哪一个布丁送到纱夜花的房间时,他听到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他稍稍的探出头看,发现是自己的爸爸和那个女人一起回来了,于是他索性将所有的布丁一併放到冰箱里,打算叫纱夜花自个儿到冰箱拿。
看见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圣也,叔叔略显尴尬的开了口。
「圣……那个,帮我把纱夜花请来大厅,我跟惠生有事情要跟她说。」
「喔。」
圣也应了句,便急急的走上楼梯,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然后,」叔叔又叫住了上楼的圣也,「你也下来一趟,你跟纱夜花一起,因为是全家人的事。」
「呃……喔。」没想到爸爸竟然会特意叫自己一同参与,圣也心里大大的吃了一惊,一瞬之间言词中也表现出惊讶的口气,但很快的又隐藏起来了。
全家人。
他有在意过什幺「全家人」吗?
爸爸也是,妈妈也是,「家人」这种东西,他们根本就没有把它放在眼里的吧。
圣也站在纱夜花的房门前,想起自己星期一晚上曾经进过这间有着浓郁香甜气息的房间,又不禁发起楞来。他赶紧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举起手,敲了敲纱夜花的房门。
◆◆◆
我翘着脚坐在深紫色的沙发上,看着手机萤幕上的资讯,再也隐藏不住笑意。
坐在我身旁的羽田那家伙正在看杂誌,他瞥了我的手机萤幕一眼,自豪的扬起嘴角。
「怎幺样?我就说找他準没错的,对于资讯的收集,他可是非常在行。」
「嗯,我很满意。只是不知道资讯内容是不是真实的,谁知道他有没有骗我们。」我虽然非常兴奋,但对于这样轻鬆就能得到的东西还是不怎幺能够信任的。
我索性躺在沙发上,高举着手机,大声朗读着萤幕上的资讯。
「『星期六晚上六点半,陵华饭店四人的订位,订位者:本堂瑛人』……这位本堂瑛人,估计就是本堂纱夜花最亲爱的叔叔呢,真让人兴奋,说不定跟本堂纱夜花一样惹人厌,全家都惹人厌。」
「本堂瑛人……他不就是那间糖果公司的董事长吗?最近股价很被看好的那一间糖果公司。」羽田含着一根造型奇特的骷髅型的棒棒糖,口齿不清的说道。
我坐起身来,将茶杯里的最后一滴茶喝个精光,「谁管他是什幺公司的董事长,我们这次的重点可不是他,而是去除本堂纱夜花和她的叔叔、婶婶之后的那一位……叫做本堂圣也的人。再帮我倒一杯茶来,刚才那一杯的糖放得太多了,我说过方糖一颗就足够的。」
羽田听到我要他帮我倒茶,脸上明显的表现出不悦,「倒茶之类的小事你可以叫佣人做啊,小和香。我可是你的经纪……」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随即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真是天助我也。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週刊记者找上门来,说是希望我能提供一些本堂纱夜花的资讯给他们做文章,而身为资讯提供者的我们可以得到一笔高额报酬。我想他们应该也是穷途末路了,每天总是跟着相同的明星艺人屁股后面跑,想必也是烦腻,民众也不喜欢每天都是同一个人的文春报导,双方都想换点口味,于是便盯上本堂纱夜花了。」
我将资讯手抄在一张白纸上,然后将白纸拿在手上,凑近嗅嗅,似乎能闻得到纸钞的气息,某种极度诱人的香气。
「总之就是这样了……赶快联络他们吧,然后把资讯交给他们,将报酬拿到手,接下来就没我们的事了,就算本堂纱夜花要告,也不可能告到我们这里来。记者也真是蠢,妄想着从我这里挖到资讯,自己却都懒得找人去查,结果白白亏了一笔钱────虽然是进了我们的口袋。」
羽田边倒着茶,突然像是想到什幺一样,倒着茶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对了,万一他们到场后发现根本没有可以拿来作文章的……那些钱不就要还给他们?他们要是来跟我们讨钱的话怎幺办?」
说实在的,我实在不懂为什幺像羽田这样头脑简单的人可以当上我的经纪人。如果不是羽田的爸爸是我爸爸的恩人,我怎幺可能让羽田这种低智商的人做我的经纪人。
「诶,拜託搞清楚喔。又不是我们主动拿着资讯去跟他们讨钱的,是他们拿着钱希望我们吐点资讯给他们,一开始的立场就是我们佔上风。再说就算钱被讨回去了,也不过就把多得的还给对方,我们其实还不算亏本,真正亏的是他们那群白跑一趟的记者们。而且我们委託收集资讯的这个人也是你认识的人,还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帮我们打了折扣,所以我们等于是花了少少的钱就得到了这个价值连城的资讯,是我们赚到了。」
我像是看着蠢蛋一样的看着羽田,他被我说的话折服了,默默的将盛好的茶放在我的面前。
我喝了一口茶,放下了茶杯。
「……这次的糖放得刚刚好,但是茶太温了,喝起来让人觉得很噁心。」
很噁心,就跟本堂纱夜花一样。
想当年,我在模特界是首屈一指的名模特,而本堂纱夜花只是一个刚出道的新人,任何杂誌的封面一旦有我的照片,销售量马上提高几十万本,而本堂纱夜花的出道写真却销售量低迷,后来她运气好,成为一家服饰公司的专属模特,而后那家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本堂纱夜花的人气也跟着水涨船高,渐渐的,本堂纱夜花竟然已经能和我平起平坐了,甚至在各种个人写真的销售上都略胜我一筹,打着「清纯」名号的她名声越来越响亮,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在跟我争夺着第一名的宝座,成为我前进路上的一大阻碍,一个麻烦的绊脚石。但我清楚的知道她今日会有这样的人气,不过就是当年运气好罢了,论能力,我还是能足足甩她一条街,至少我曾经担任过国际知名时尚品牌Precieux的模特,而Precieux还是她一个长远的梦想。
但我想,等到我手中的这个资讯下放给记者知悉之后,本堂纱夜花就再也不用作着有朝一日能成为Precieux的模特的梦了。
如此明白果断的让她清楚自己在演艺圈里的地位,我还是很温柔的。
对了。
既然要做,这次就做得让人印象深刻一点吧。
「喂,羽田,」我叫住正在联络週刊记者的羽田,拉住他正在打字的手,「帮我联络另外几家报社,找那种读者最多的,用你那支很久没用的手机匿名将这些资讯投稿给他们。」
「啊?可是那样的话这家报社会不会知道我们不只把资讯透露给他们知道啊?」羽田的死脑筋依然转不过来。
「知道了又如何?资讯在我们手上,我们高兴怎幺用就怎幺用,再说他们一开始也没说只能透露给他们知道,当然是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你含着的那支棒棒糖看着真碍眼。」我将他口中的棒棒糖一口气拔出来,发现只剩一根塑胶棒,糖果早就吃光了。
「只是啊,小和香……」羽田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对劲。
「干嘛?」
「这次的计画没办法摸到纱夜花的胸部,总觉得不太尽兴。」
「那是什幺变态大叔的说法……要妄想就自己妄想去,犯了罪可别连累到我。」
真应该说,羽田的低智商或许是自从摸了本堂纱夜花的胸部后就开始走下坡了。但有时候我真觉得羽田是在装傻,因为我的工作行程他可都帮我弄得好好的,鲜少出差错。
所以说,就是那种装傻的嘴脸,让人看了觉得很讨厌。
「我去洗澡了,联络记者的工作可别搞砸。桌上那杯茶温了,不好喝了,拿去倒掉。」
走出接客室,我在走廊上遇到了那个脸上长着一张永远停不下来的嘴的管家婆婆,每天看到她总是在说着别人的八卦,也难怪她的口臭这幺严重。一看到她,我原本的好心情就像是会被全部破坏一样,所以每次我都会避免遇到她。今天也一样,我试着避开我的视线不去注意向着我走来的她,但她今天却主动向我聊起天来。
「小姐今天的心情倒还不错嘛,不然每天看你都皱着眉头的。」
「嗯。接客室里的餐盘帮我收一收。」
「是。」
幸好这个大嘴婆今天没把我拉着说一大堆的话,否则我真要找个机会把她赶出家门。
但她刚刚说我心情好嘛……
「心情怎幺可能差,自己的手上握着可以毁掉本堂纱夜花的有用利器,还可以利用这笔资讯赚进一笔高额报酬,除掉自己前方路上的阻碍还能获利,光想到天底下这幺好的事情竟然在自己的手里,我连笑都来不及。」
◆◆◆
「……就是这样,所以星期六晚上六点半,在陵华饭店的订位。」
大厅里弥漫着一股冷冰冰的气息。坐在主位的叔叔很勉为其难的把所有话都说完后,深深的吁了一口气。看来要他在跟自己如此陌生的儿子也在的场合上说这幺多话还是很辛苦的。
明明是大公司的董事长,应该已经看过很多种场面也都能应付自如了,但唯独自己的孩子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
纱夜花不禁想起远在国外工作的爸爸。
自从妈妈过世后,爸爸几乎把自己整个人泡在工作里。
即便如此,纱夜花还是尽力的做好顾家的角色。
纱夜花抬头看看叔叔。除了叔叔的表情很尴尬之外,坐在叔叔身旁的婶婶看起来也实在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甚至还有点蕴怒。
虽然叔叔美其名是告诉纱夜花跟圣也两人这个消息,但实际上圣也根本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而宁愿选择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低头滑着手机,这样的举动让叔叔和婶婶两个人不愉快极了。
「呃……其实这次是我自作主张,把你婶婶的生日晚餐改成家庭聚会,算是我的一点任性吧,希望全家人能够聚在一起吃个饭。」叔叔见大家都沉默不说话,又面有难色的苦笑着开口了。
大概,婶婶不希望是家庭聚会的吧。
不过也是可以理解的,原本甜蜜的两人烛光晚餐突然变成跟讨厌的前任的小孩一起吃饭,任谁都不会太高兴。
「所以,纱夜花能去吗?那天晚上有工作吗?」
「呃……工作的话我记得没有,不过详细还是得问问阿……冈田先生。」
不能在别人面前直呼阿直为「阿直」这件事,真的让纱夜花转不过来。
叔叔似乎希望纱夜花能再多说一点,因为询问完纱夜花的意见之后就轮到圣也了,「那,圣……圣也你呢?」叔叔说话难得的咬螺丝了。
「……不去。」圣也说完这句话后便起身往楼上走去。
纱夜花注意到那一霎那,叔叔跟婶婶的表情有十万八千里的差距。叔叔很明显的垂头丧气着,另一边的婶婶则是难掩脸上的喜悦之情,大概是想着终于可以不用在生日当天见到讨人厌的孩子了而高兴着。
圣也在走上楼梯时斜眼瞄了纱夜花一眼,又看看满脸喜悦的婶婶后,面无表情的上楼了。
叔叔像是败下阵一样的单手扶着额头,彷彿这件事给他很大的打击。从纱夜花踏入家门住进家中后,叔叔可能也依稀感觉到圣也的变化,所以这次鼓起勇气想培养父子之间的感情,却硬生生的被打枪了,「为什幺那个孩子连难得的家庭聚会都……明明去年还有参加的。」
「诶,去年他有出席的吗?」纱夜花大吃一惊,问道。
婶婶边拍着叔叔的肩膀边无奈的说着,「去年有几次他是硬被你叔叔拖去的。反正那孩子看来也是千百个不愿意,你这样勉强他反而会造成反效果。而且他不去的话也省得……咳咳。」
他不去的话也省得麻烦。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吧。
虽然纱夜花并不讨厌这位婶婶,因为婶婶对自己真的很好,中午的便当也都是婶婶做给她带去学校吃的,婶婶常说如果有个像纱夜花一样的女儿就好了。
但是婶婶对圣也的态度却时常让纱夜花感到有些反感。
圣也所待的这个家,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好冰冷的家。
「纱夜花也回房间去吧,记得问问冈田先生星期六晚上把工作排开,好好放鬆一下跟我们去吃个大餐。」婶婶正在厨房弄些吃的给叔叔,叔叔轻拍着纱夜花的肩膀如此说道。
「……我知道了。」
纱夜花举起像是被灌了千斤水泥般沉重的脚,往二楼的方向走去。
转过一个转角,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纱夜花的嘴巴捂住,那只有力的手臂将纱夜花拉进储藏室后,储藏室的门轻轻的关上了。
纱夜花有些惊慌失措,她第一直觉是家里该不会遭小偷了?但眼前的这个人却只是把她抓进储藏室,什幺也没对她做,默默的跟她一起坐在地板上,身子靠着墙壁。
等到眼睛适应黑暗后,纱夜花才看清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你掳人的功力还真是练就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圣也。」
「要你管。」
接着又是一片沉默。
纱夜花想起自己跟圣也还处在很尴尬的气氛上,原本自己打算假装把什幺事都忘记了一般继续用正常的态度跟他说话,但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再说,到底为什幺两人之间的气氛会突然变成这样的?
纱夜花已经想不起来原因是什幺了。
不如说,纱夜花打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原因是什幺。
啊……
好像是自从圣也的脚受伤入院治疗后,两个人的关係才变成这样的。
好像是圣也单方面这样做的。
为什幺?
「你真要去?」
「去?」
「老爸他们说的那个无聊聚会啊,还是为那个女人办的。」
「大概,会去吧。」
「……是吗。」
纱夜花在黑暗中看到圣也正看着自己,身子不禁一阵热,耳边嗡嗡嗡的响着。
怎、怎幺回事?这种感觉。
闻到圣也身上的香味,纱夜花才注意到两个人好像靠得太近了。
「圣、圣也不去吗?可以吃很高级的食物哦,还有饮料。」
「我不去。话说你是在紧张吗?跟我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又靠得这幺近。」
「才没有……在紧张。」
「嗯。」
黑暗中传来一阵摩擦地板的声音,纱夜花随即注意到圣也坐到比较远的地方去了。
原本跟她是拉手就可以碰触到的距离,现在两人之间却隔了偌大的空间。
「这样就不会紧张了吧。不然看你这样,我也怪难受的。」圣也望着储藏室天花板上叔叔新装的那几盏灯说道。
圣也发现自己是在说谎了吧。纱夜花想。
那种三脚猫功夫的撒谎法,全天下大概只有她会撒谎撒得那幺不自然。
纱夜花没有说话。她环抱着双膝默默的低着头。
空气中有一层淡薄的香气,她很清楚那是从圣也身上传来的。
只要闻着这样的香气,感觉到哪里都能安心入睡了。
过度依赖这个香气,说不定哪天就会像这样幸福的沉沦下去。
圣也望着不说话的她,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在黑暗中,没有人知道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还是只是在苦笑,「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我们都这幺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光想像就很不妙啊。」
「所以圣也只是为了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去,才把我拉来这里的?」纱夜花很努力的试着不让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黑暗中的圣也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他马上就开口了。
「嗯,只是这样。」
「我会去。」
「我知道啦,不需要说这幺多次。」
圣也站起身来拍拍自己裤子上的灰尘,看起来似乎是想离开这间储藏室了。也对啊,纱夜花心想。圣也本来就只是为了问自己是不是真的会去而已。
────知道了答案之后,离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纱夜花对着正要转开门把的圣也说道,「圣也先出去吧,我们分散着出去比较不会被怀疑。」
「我也是这样想。」圣也说完,静悄悄的转开了门把,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但几分钟后,纱夜花还是独自留在储藏室里。
其实自己只是很想留在这里。
放鬆下来之后,她大方的横躺在储藏室的地板上。
储藏室的地板被自己扫得很乾净,纱夜花对自己的家事功力很有信心。
「太糟糕了,竟然会有那样一闪而过的想法……睡在这里什幺的。」
纱夜花躺在地上回想刚刚跟圣也对话的情景。
圣也因为她的紧张而选择坐在远离她的位置、圣也因为得到了自己想问的答案而离开储藏室。总感觉他的一举一动之间似乎有哪里怪异,但是又说不上来。
不论如何,纱夜花心里总有种闷闷堵堵的感觉。
因为一般来说,圣也最喜欢看到纱夜花紧张得不知所措的模样了吧?他的个性就是喜欢捉弄她。但是今晚他却因为她的不知所措而选择远离了。
看到对方面露尴尬而保持距离,是正常的作法。
明明是正常的作法,却让人感到不正常。
「……心里头痒痒的,好闷。」
而且还有一股好浓烈的低落感涌上心头。
────「所以圣也只是为了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去,才把我拉来这里的?」
────「嗯,只是这样。」
我从来都不知道,这样的回答能让一个人难过得快要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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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早晨,婶婶一大早的便已经梳妆打扮好了,家里四处也都摆上种类多样、色彩缤纷的各式鲜花,叔叔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跟人应酬着,大厅里有好几位跟叔叔婶婶相似打扮的人们,似乎都是公司的同事和婶婶的亲友。
由于星期五晚上就被事前叮咛好,纱夜花走出房门时还特地选了一件典雅的洋装穿上。这件天蓝色的长袖洋装可是纱夜花自认最优雅也不过分华丽的洋装。
然而在纱夜花穿着这件洋装走下楼时,婶婶一看到她马上就露出奇怪的神色。
「早啊,纱夜花。你这件洋装是打哪来的?」
「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觉得应该很适合今天在家里穿,就穿上了。」
婶婶的脸色似乎有些怪异,但纱夜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幺不对的事。
「惠生,这是你跟瑛人的女儿吗?就年龄看来不太像……」
「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这位是瑛人的哥哥的独生女,纱夜花。」
「叔叔、阿姨好。」
纱夜花定神一看,终于发现自己出了什幺问题。大厅所有在场的人都穿着小礼服,手上拿着高脚杯,杯中装着香槟,大厅的沙发和茶几都搬走了,整个室内播着轻柔的音乐以外还有二位服务生端着小点心在人群间四处走动,整个大厅彷彿是一个小型宴会厅一般。
婶婶将高脚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交给服务生后,随即拉着纱夜花悄悄走进自己的房间。
「我以为昨天那样跟你说你就会了解,但我忘了你可能没有合适的衣服能穿。这件洋装是很可爱没错,但现在是亲友都在的正式场合,还是穿一些更正式的服装比较妥当。」婶婶从衣柜中拿出一件深紫色的小礼服,交给纱夜花。
「来,我帮你穿上。」
纱夜花穿着小礼服走出房间后,有人一看到她便说道,「对嘛,小姐这样穿起来好看多了。刚刚小姐穿着那件洋装走下楼来,我们都还以为是你惠生婶婶在跟我们闹着玩呢,故意让你穿成那样,真是吓到我们了。」
纱夜花想起自己以前总是跟父母穿着像刚刚那样的服装出门,但是也没有人会对着他们品头论足。
就算是上流世界,价值观也会有不一样的时候。
「我倒觉得小姐刚刚那样穿比较合适,典雅大方。」一个老年人的声音在纱夜花的背后响起,好陌生的声音,但又觉得好熟悉。转过头去,一个白髮苍苍的长者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对着纱夜花微微笑着。
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人。
「爸!」叔叔惊讶的快步走上前,「您不是前几天说在加拿大静养不方便回来吗?怎幺这就……什幺时候回国的?昨天?前天?我请的贴身保镳呢?你该不会把他们又都退掉了吧!」
「一上来就大呼小叫的做什幺,话难道就不能好好说吗?开口就问这幺多问题……保镳都好好的站在门口呢,你就别担心了。」
婶婶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叔叔的爸爸,她也赶紧上前陪笑着,「爸,第一次见面,我是惠生,是您的……」
「第二任媳妇对吧,我知道,一眼就看出来了。」眼前的长者满脸不悦的看着叔叔,「瑛人的眼光还是一样都没变,老是喜欢这一类的女人,以前的美和子也是。」
美和子,圣也的妈妈。
顿时,全场尴尬到彷彿连呼吸都能冻结。
尤其是婶婶的表情,当她听到「美和子」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神色简直像是要刮起狂风暴雨一般。
眼前的这位「爷爷」,看来对瑛人有很大的成见,对惠生婶婶也是。
「爸,今天是惠生的生日,您这样说实在……」
「『有失礼数』,你想说的是这句话吧?」
长者从沙发上站起身,将身旁的叔叔婶婶留在原地,逕自朝着纱夜花的方向走来。两旁的人群看到长者走过来,都会意的退出一条路来。长者走到纱夜花的面前,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髮。
「几年不见,果然长得跟母亲一样美丽。纱夜花,不记得我了?」
这个时候,纱夜花才终于想起自己曾经跟他见过面。
五岁的时候,曾经跟这个人见过一次面。
当时他还和纱夜花的父母抱着纱夜花拍了一张合照,放在纱夜花宝贝的相册里。
照片中的人都和乐融融的笑着。
三个人围着纱夜花幸福的笑着。
那是纱夜花最宝贝的相片。
「……爷爷。」这句话脱口而出时,纱夜花感觉到眼眶里的泪水正在膨胀着。
纱夜花注意到爷爷发现她的眼眶红红的,赶紧用手背抹去泪水。
「对、对不起!我真是……」
「没关係,母亲去世之后和爸爸相依为命生活得很辛苦吧。你爸爸也是。」
「爸爸……您有看到我爸爸吗?」
「当然有啊,都在加拿大怎幺见不到。他很努力的在工作呢。」
「他还说,要我这次回来好好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老人的嘴角边渗出一丝笑意,那抹微笑跟圣也的感觉好像。
对了。
这个人,也是圣也的爷爷啊。
「是说,圣也呢?怎幺没看到他?」
「诶?圣……圣也应该是在房间里吧。」
纱夜花没想到爷爷竟然一开口就问这个问题,不禁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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