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冲击

櫂追上我，拉住我的手臂，很着急的对我说了一些话。我一语不发的摇摇头。櫂认为圣也变了。我说，我知道他变了。但是，不论是哪一个他，不都是圣也吗？人不可能一直都是原本的那个样子。櫂有些尴尬的笑着。没有人不希望妳跟他能幸福。櫂这样说。我也希望我不会看到妳后悔的样子。

「妳知道吗，本堂……你们是家人啊。」

「如果我选择继续走下去，你们就会离我而去吗？」

「不会的。我敢跟你保证。」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如果切断彼此之间的情感联繫，可能就连家人都做不成了。

鼻腔充斥着奶油与砂糖的甜味。

我想起小时候，妈妈曾经在圣也家做过蛋糕，当时厨房里充斥着的也是这样的味道，还有妈妈、圣也和我三个人的笑声。当时的圣也家装潢并不像现在这样，以前的我觉得那里是个温暖的地方，毕竟住起来就像小木屋一样，到处都是暖色系的家具。

长大了才发现，虽然那里看起来很温暖，但住在里面的人都很冷漠。圣也只有在我跟妈妈去拜访的时候才会笑，本堂瑛人叔叔除了工作之外，还得烦恼怎幺让高桥阿姨乖乖的待在自己身边。不过我想当时高桥阿姨就已经外遇了，因为有好几次高桥阿姨开门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有着浓烈的男性古龙水的味道。

圣也怎幺可能不知道呢？

「妈妈，妳回来啦！这是纱夜花的妈妈教我做的饼乾！妈妈，嚐一口好不好？」

「去去去，我现在很烦，别来吵我。那个谁……是叫纱夜花吧？来把他带走。」

偶尔，高桥阿姨会频繁的在浴室呕吐，但过了一阵子症状就消失了。我跟妈妈问起这件事时，她都会摆出很严肃的表情告诉我「这件事是很恐怖的事，绝对不能轻易说出来喔」，我当时还以为高桥阿姨是被鬼缠上了。不对，原来那是孕吐啊。

症状之所以会消失，是因为高桥阿姨堕胎或是流产了吧。

「喂，你为什幺会知道我的名字？……哦，难不成是跟蹤狂吗？因为我长得太帅气了，所以不顾一切翻山越岭跑来我家找我？」高桥美和子的身影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与圣也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的声音、样貌，以及身上的香气。

圣也当时似乎很紧张，因为他的身体正在发抖。

他大概很害怕吧，害怕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害怕那些未知的东西，人类都是如此。

但是，他不会像我一样这幺害怕，我害怕的是关于自己内心那极速膨胀的感情。

◆◆◆

转眼间又到了十月，是早晨的空气湿凉而带有秋意的十月。

就在这样的季节当中，上野高校迎来了学期的期中考。

而纱夜花和圣也两人的关係也随着在九月文化祭上所发生的事件而起了不小的涟漪，那天朋友的话语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一般────部分归咎于他们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状态，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连环爆炸接二连三的崩塌。

最先崩塌的是纱夜花这一方。

文化祭上，被櫂说了那样一番话的纱夜花如同行尸走肉的回到自己的教室，她已经失去了回到二年五班教室的勇气，即使朋友们可能都还在那里……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想回去。然而当她踏进自己的教室时，才发现奥奈她们已经回到教室自习了。

「不想看到她们脸上的表情」，抱着这样的心情，纱夜花只是低着头瑟缩着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庆幸自己与朋友们的座位有些距离，平常抱怨不已的事情如今竟然是自己喘息的机会，就算看着书也丝毫读不进脑中的纱夜花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然后是圣也那一方。

看到纱夜花狼狈的离开，将纱夜花交给櫂处理的圣也在换下执事服后走回自己二年五班的教室，当他踏进教室的那一刻，纱夜花的朋友们便安静了下来。事到如今，圣也不禁自嘲起来，即使自己早已为了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做好準备，事情真正发生变故的时候却依然一副快招架不住的样子，果然还是没有成长吧。

夏川保志从圣也的身旁走过，直直走向纪亚的方向，与纪亚等人相互交谈了一会儿便朝手要圣也过去。此时的圣也不禁心想，这群人究竟是从什幺时候开始发现他跟纱夜花之间的事情？纱夜花是个不太会演戏的人，所以大概打从很早很早之前就────

「没事的。」保志说道。

就算你们最后真的还是在一起了，我们也不会对你们有任何的不满。我们不是因为你们没有在一起才喜欢你们的。就算你们在一起了，你还是你，她还是她，你们的个性都不会改变，那就是我们跟你们一直走到现在的理由。但是社会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希望你们要想清楚。纱夜花是模特儿，所以她比一般人肩负着更重要的责任和义务，必须让自己的私生活无懈可击。我们不希望看到你们在我们面前崩垮的样子。我们的话你会转告给纱夜花吗？那太好了。希望你告诉她，她的表现太明显了，学校里已经有传言出现，再不做出一些改变，一切迟早都会曝光。

你们真的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

只要是有点思考能力的人，都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圣也相信纱夜花也知道，但他们多多少少都还是有些孩子气的想着「那又怎幺样，既然坏掉就让它坏掉好了」，既然保护不了一切，就任凭他们去就好了。为什幺要为了获得那些大部分与自己的人生根本无关紧要的人对自己的肯定和喝采而压抑自己的快乐？但如果不那样做，就不是社会的一份子。人类需要社会，所以必须顺从。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办法再伪装成纱夜花对他没有意思了，明明如果纱夜花不让他看到她太多的表现，那样的话，他或许还能多欺骗自己一点，甚至能够就这样慢慢忘记自己对她的感情。但这能怪罪她吗？比起纱夜花对自己的感情，圣也更清楚至今自己究竟对纱夜花做了多少越矩的事情。

文化祭结束后的某个晚上，圣也一回到家就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但一切却又跟往常没有什幺不同。本堂瑛人坐在沙发上看股票相关新闻，惠生则是在厨房里忙碌着，碗盘碰撞的声响断断续续的传进耳中。

正当圣也走上楼梯时，瑛人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虽然细微却极其清晰：

「纱夜花她怎幺了？」

圣也暗自吃了一惊，转头看向瑛人的方向，然而老爸并没有看他。

圣也心中十分清楚，老爸几乎很少在自己面前问起纱夜花的事，他跟那个女人两个人总是避免让他跟纱夜花有所接触，跟纱夜花有关的事情都不会在他面前讨论，然而最近却有点变化，现在甚至直接向他问起她的事了。

「那种事，我怎幺可能会知道。」圣也回道。

「我认为她的事跟你有关才问你的。」叔叔态度强硬的补充了一句。

这次圣也真的哑口无言了。

圣也走上二楼转角后，纱夜花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眼前。她身穿轻便的粉色短袖上衣和黑色短裤，带着一身的香气和蓬鬆的棕髮，应该是刚洗好澡。她靠在墙上低着头，圣也打算悄悄从她身边走过，然而她却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跟瑛人叔叔说了什幺？」

「没说什幺特别的。」

「说谎。我明明就听到了，『你们不要私底下搞小动作』什幺的……」

「那是你听错了。」

「我没有听错！那句话那幺清晰，比你们刚刚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还……」

「你应该是太累了，回房间休息吧。」说完，圣也的手轻轻摸了摸纱夜花的头。

纱夜花看着圣也，脸上的表情像是突然凝结一样，圣也不了解原因，不过他想应该是因为自己当时的神色让她害怕了吧。有这幺可怕吗？他无奈的笑着。

然而下一秒，纱夜花却像是看透他的心思一般擒着泪水剧烈的摇着头，发抖着的嘴唇一张一合，最后依然一语不发的从他身边逃开，跑回自己的房间里关上房门。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这次或许是真的回不到以前那样了。至少，在自己的感情曝光以前，两个人都以为可以继续隐瞒着、压抑着，就像平常一样相处打闹就好了，只要谁也没有发现，幸福的日子就不会被摧毁。

但是现实真的好可怕。

想逃走，却又不知道能够逃到哪里去。

◆◆◆

我变得不敢抬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身边所有的人。

瑛人叔叔似乎把他跟婶婶所担忧的事情告诉阿直了，他对我的态度虽然跟平常一样，但总觉得多了很多无谓的关心，甚至开始问我「什幺时候令尊会回国呢」，简直就像是希望我爸爸赶紧回国，我就能从圣也家搬出来，回到原本的家里了。

但我没敢问阿直叔叔他们究竟跟他提了什幺，以及他们到底是从什幺时候开始注意我跟圣也两个人的。怎幺可能问呢？更何况或许阿直根本不知道我跟圣也之间发生了什幺事，其实是我自己想太多了，也有可能叔叔和婶婶只是警告圣也别跟我走太近，他们或许也不知道我跟圣也之间的事。

在学校，奥奈、友爱以及纪亚他们依然会来找我说话，甚至到了有点刻意为之的地步，似乎是想让我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可能是愧咎于戳破了我的伪装，也可能是为了让我忘记对圣也的感情而做出的努力，但无论如何那些都没关係了。

今天，从文化祭到今天，我仍然还没跟圣也说上一句话。

已经快两个星期了，感觉像是过了好几年。

没有跟圣也说上话的日子，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而且，总觉得不像是真正过了一天一样，整个人头重脚轻的，恍恍惚惚的，昨天的事好像离自己已经十分遥远，正在做的事情又好像一点进展也没有，行事曆上写了密密麻麻的行程，那些字我却渐渐读不懂了。

上课的时候明明盯着黑板，双眼却无法对焦。

嗡嗡作响的耳朵和拿着笔悬在半空中的右手动弹不得。

前阵子不小心听到纪亚悄悄告诉奥奈她们，圣也依然没有来学校上课，已经翘了一个星期的课，学校也对叔叔发出了最后通牒，大概是圣也再不来学校，学校真的就要把他退学了。

今天？不对……

刚刚我说的都是「今天」的事吗？

那我可能说错了，那是上个星期的事……应该是吧。

还是上个月的事？

说起来，我觉得圣也似乎有了一些改变，总感觉他似乎乖顺了许多，不只是待在家里的时间变长了，也会好好穿制服了，甚至待在学校上课的时间也变多了，老师们都非常吃惊。

就连现在经过圣也的教室，也能看到他坐在座位上听课。

现在一看到他的身影，就会想起他的手滑过我的头髮的触感，他的气息、他身上的香气、他的声音，嘴唇的形状，眼睛的颜色，眉毛的弯度，头髮偶尔会出现的分岔，他的胸膛和体温，明明回想起来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实，想忘也忘不了，但却又如此虚无。我一边想像着他的身体一边向空中抓着，却什幺也没能感受到。

朋友们很担心我，当然他们也很担心圣也，因为我们几乎好久没有说上话了，就算在走廊上遇见彼此也会避开。我们能很正常的跟其他人对话，但我们都知道彼此内心深处有什幺已经压不住的东西……或许，只要再说上一句话，我们就会彻底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以前的圣也，常常翘课、常常不在家，上一秒还见到他，下一秒却又找不到他了，但那个时候的他却让我感到安心，所以即使他一直没有回家，我还是坚信着他总会回来的。现在的圣也明明总算会待在学校，也会待在家里了，然而我能感觉到他彷彿随时都会消失，并不是圣也真的消失了，而是以前的他……以前……

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只把我当成家人……

那样的话，以前的圣也就算是死去了吧。

「你应该是太累了，回房间休息吧。」那天的晚上，圣也这样说着，然后摸了摸我的头。我感觉到他的迟疑，他已经变得不敢触碰我了。

我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想看看他一如既往的、用着像是快让人融化一般的温度看着我的双眼，然而映入我眼中的却是那样的眼神。

他的眼神依然温柔，但却少了点什幺。

从他的眼中，我看到现在的我对他而言，只是家人。

我们只是家人而已，除此之外什幺都不是。

不对……不对……！这样不对，感觉不对劲……

但是，但是……这样才是对的，这样的话一切就都对了。

果然还是哪里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这明明是对的啊，大家都这幺说了，那幺就是对的。

这是对的，这样才对，这样就好。

◆◆◆

上野高校期中考结束后的某个周末，纱夜花独自一人坐在专用休息室中，连演出服都没换下就已经在打着盹，阿直正在摄影现场跟导演讨论下一次的录影日期。

录製综艺节目大概是最疲累的事情了，带给观众欢笑的节目看起来只播了一个多小时，然而实际上却是花了一整天甚至整整两天的时间才能拍好，在节目进行当中如果有任何差错，都得重新录製一遍，包括艺人在台上跳舞，所有人都在一旁站着打节奏的时候。纱夜花作为一直站着拍手的人，整整站了两个小时的双腿已经痠痛不已。

此时的她已经累到就算强迫自己睡着也没办法真正睡着的状态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前一天晚上她根本没有好好睡觉。圣也与其他女孩子结婚，甚至放任女孩子对她冷嘲热讽────这样的梦让她硬生生的从睡梦中吓醒，之后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圣也冷漠的表情，逼着她不得不睁开双眼。

在休息室里闭上眼睛稍作休息的纱夜花听到了细微的敲门声，于是她赶紧睁开眼睛，对着镜子快速整理自己的头髮和衣服，然后说了声「请进」。

门被轻轻的打开，进到休息室里的人是日比野和香────曾经在众目睽睽下将纱夜花推落电车月台，以及前阵子炒作纱夜花绯闻事件的最大嫌疑人，同时也是这次综艺节目上与纱夜花两人合称「小天使与小恶魔」组合的模特儿。

「日……日比野……」纱夜花心里一惊，不知道日比野和香为什幺在这个时候前来她的休息室，而且偏偏阿直这个时候不在她的身边。

纱夜花想起几年前的袭胸案件。

「不用这幺害怕，纱夜花。」日比野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一双手正经八百的放在腿上，看起来像是专程来找她的：

「以前的事情……我知道妳是在害怕我对你做出以前的事情，但那都是因为我嫉妒妳的人气比我高的缘故，妳跌落月台的事情也让我受到不少来自民众的质疑，说真的，那个时候我也很困扰。」

日比野和香带着充满歉意的脸看着纱夜花。

「妳的意思是……」

「我直白的说吧，现在我的人气跟妳不分轩轾，所以我也不是很在意妳了。更何况伤害妳只会让我更加受到怀疑，还得花心思掩饰行动，与其如此，我还不如想办法超越妳。论资历我可是妳的前辈，妳也不要太得意了。」说完，日比野递了一罐果汁给纱夜花。

纱夜花伸出手战战兢兢的接过果汁，果汁罐的包装还是冰凉的，大概是在这层楼的饮料贩卖机买的果汁吧，纱夜花隐约有印象阿直曾经喝过。

看到纱夜花犹疑的表情，日比野和香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那种东西妳也知道我不可能下毒的吧，那可是铝做的。」

「呃……嗯……」纱夜花应声，动作僵硬的打开果汁罐。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十分冰冷。

日比野和香喝了几口果汁后，叹了一口气望向天花板，似乎正在想着某些纱夜花所不知道的事情，又像是在感慨着什幺。她真的发自内心的向善了吗？纱夜花不敢完全相信。

「妳今天表现怪怪的啊，感觉很刻意，不自然。刚刚导演也跟我抱怨了。」纱夜花还在猜测对方的用意，日比野和香却突然冒出这幺一句话。

「是吗？我倒觉得我录得很愉快，还以为自己表现得不错。」纱夜花拿着已经打开了的果汁罐，却不敢喝一口，生怕其中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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