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林岭扬手甩过一个耳光。
“林岭姐姐。”韦家满捂着脸像个电池快用尽的遥控翻斗车般破刺啦声地叫喊。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又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你以为我把你弄到家住就是为了这个?韦家满,你侮辱自己我没意见!但请你永远不要再侮辱我!”林岭把韦家满一掌推倒在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关上门离开。
韦家满听到门被摔开的声音心紧跟着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林岭把酒杯推到面前时韦家满毫无防备,可当林岭甩出那句“今晚去我家……”时韦家满敏锐地嗅到了一许龌龊而熟悉的暗示。
相依为命的奶奶去世后,韦家满像根无根野草一样在尘世中翻滚,热心的人偶尔会有,比如巷子里开小餐馆的林姨时常会挑选些客人剩下的饭菜打包带给韦家满。
韦家满放学后在餐厅里帮工时见过那些间接给予帮助的客人,他们大多面色黑红,**树叉一样的指头握着竹筷子,桌沿立着三两瓶快见底的啤酒。那些客人尤喜欢在餐厅里目中无人地大声攀谈,面前的餐桌在那当口仿佛是万人瞩目的演讲台。当然,谈话也会突然断档的时候,清静下来那诡异的几秒里,有人夹菜,有人吸烟,有人咳嗽,有人举杯,有人站出来重新点燃喧哗,酒精渐渐使人头脑麻醉。
那些人勾肩搭背跌跌撞撞地撞开单薄的店门,一边慢腾腾地晃悠在狭暗的巷路上一边夸张地挥舞手臂扯着嗓子吹牛。
与这些生活得简单而平淡的人们对立的存在是居心叵测的魔鬼,段数低的比如路边修鞋摊上见到年轻姑娘便开始挤眉弄眼吹口哨的千年老独身陈伯,比如巷口总是盯着少妇幼女流口水的垃圾王----董黑。
段数高的比如班主任龚清平的丈夫高信然。
幼时韦家满在学校高烧不退被班主任龚清平带回家,高信然趁着龚清平出门买菜的空隙,以查看病情为名屡屡出入韦家满休息的房间。
“哎,这孩子,怎么不好好盖被子?”高信然借着盖被子的动作手掌快速上下揉搓韦家满发烫的肢体。
“我看看还烫不烫。”高信然抽回象征性覆在韦家满额头上的手掌时,手肘顺带实诚地撞了一下韦家满还未体现出第二性征的前胸。
那之后的人生里,韦家满在形形色*色诸如此类的际遇中逐渐明白,无依无靠独自生活的弱小女孩对欲求不满的恶鬼们来说简直如同摆在眼前的一道珍馐,试探是难免的,下手是迟早的,那些人或是同发*情动物般粗暴而原始的掠夺,或是想通过给你一点甜头来换取一些欲*望的释放。
韦家满意识到这些之后开始刻意将自己包裹得十分严实,林姨家女儿退下来不要的裙子被韦家满洗**净送回去,同时带回来的是林姨家小儿子去年穿小的一套黑色衣服,还有一只被林家小弟一番深深嫌弃之后随手丢在一旁的黑色平顶帽。
韦家满不知道该如何向林岭解释这些因孤苦磨砺而种栽下的偏执,亦难以用文字拼凑出那些复杂而细碎的感受,那个有着阳光般明亮笑容的磊落女子对社会底层的阴暗面又能有多少了解呢?
翌日上午林岭冷静下来回到家中时韦家满人已不在,客房的书桌上留下了一个记事本,林岭走过去翻开,落眼处尽是一页又一页的对不起。
林岭合上记事本眯起眼睛,好似看到韦家满昨夜坐在书桌前埋头书写的样子。
昨晚负气出走后林岭漫无目的开着车游走,当气愤随着车窗里穿透而过的夜风渐渐消散时,林岭开始冷静思考韦家满那一行为深处透漏出的讯息。
当林岭经过一番推敲辩证得出结论时,有那么一个瞬间,林岭整个人仿佛是被吓到。过后林岭认真反思昨晚酒后的言行,确实过于随意,平日里对待朋友们这幅大大咧咧的模样倒是无所谓,可那孩子不同,那颗被埋藏在石头下的心实在太敏感纤细。
林岭理清思绪后便一不做二不休的去陆城大学找韦家满,马路对面一袭黑衣的韦家满跑出校门四下张望找寻,目光相撞,林岭见到韦家满灰黑色的瞳孔里担忧与欣喜穿**交错。
第46章第46章
“家满,今天我生日,能不能送件礼物给我?”林岭甩甩头发点根烟望着无声伫立在一旁的年轻人。
“嗯。”年轻人痛快地点头答应。
“把这双鞋买下来送给我没问题吧?”林岭在商场运动品专柜指着一双标价619元的球鞋问韦家满。
韦家满不假思索地从口袋里掏出学生信用卡去收银台结账。
“心疼吗?”林岭话出口即后悔,可惜已不能收回。
“不。”韦家满连连摆手摇头。
林岭一瞬间觉得这行为很是残忍。
“现在我们扯平了,以后不必再觉得对我有亏欠。”林岭手中提着韦家满两个六日薪水换来的球鞋认真地讲。
“为什么这样说?”韦家满用手语比划一番,见林岭满脸困惑,于是在空气中划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当初决定资助你上学,并不是因为什么无私伟大的缘由,不过是因为好奇闯入助学机构转了一圈,无意中浏览到你的资料,心想着这个小孩子看起来蛮特别,当下决定把妈妈让我用来买球鞋的几百块变成了你第一学年的学费,只是这样而己。”林岭终于下定决心讲出对韦家满资助的最初缘由。
“那时我一学年的学费仅等于你脚上的一双球鞋?”韦家满难以置信的在纸上写下这一行字。
“是。”林岭迟疑一下给了肯定的回答。
韦家满眼里随即呈现出一种受伤的神情。
“事后因为擅自花掉这笔钱被母亲责备,我确实做过短暂而肤浅的自我心理解救,比如那小孩相貌这般优越不该泯于贫穷,不如以后省下零用钱把他养大做男朋友,类似种种,以此来抵消违背母亲的罪恶感,可那些仅是当时境况下的一时想法,不可当真。”林岭顿了顿。
“所以家满,用平常心待我即可,不要把我当做是对你有贪图的人,这样我会觉得好意被亵渎,同时也不要把我当做恩人,这样我反而有负担。
我这个人可以用三个字来概括,那就是‘不完美’。
相貌勉强过及格线,脾气十分一般,三教九流的朋友都结交,床伴一个接着一个换。
你在酒吧听过那些闲言碎语后肯定觉得我对待性的态度很松散,可事实上我也有心中的坚守。
我爱玩不假,但我只和像我一样爱玩的人玩。我和那些人是互相取悦的玩伴,我们清楚的知道彼此的意图,只要当下,不要永远。
我们玩得毫无负担,你情我愿,今天尽兴,明天散伙,彼此绝无留恋。而我与你之间的关系,却完全是另一码事。”林岭大段大段的自我剖析。
“在你心中我们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韦家满挥笔问林岭。
“在我心中你是我在远方圈画出的一片纯净的精神领地,我虽然生在这所城市,可素来都对这里世俗攀比的生活氛围十分反感,而我母亲却和千千万万成年人一样深深沉醉于此。
当年的资助行为如若深究起来,其实本质上是出自内心深处对我母亲的反抗,拥有一双扎眼球鞋的虚荣快感怎么可能胜过资助一个孩子复学带来的心理慰藉呢?
至此你应该明白,我做这件事从根本意义上来讲只是为了救赎自己,你是我输送对抗情绪的载体,仅此而已。”林岭语毕静静地等候韦家满回应。
“我懂得。”韦家满沉默许久后抛出残缺不全的几个音节。
林岭在那一刻蓦然发现,原来双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习惯这锐利得能撕裂长空的独特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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