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绍依言俯下身子。抽开手臂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用前额抵在凌玉城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温热的气息喷在口鼻之间,额头沾染的汗意细微润凉,那一瞬几乎舍不得放开。
轻手轻脚退到正堂,元绍神情中的柔和关切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正中御座上坐定,他看了一眼杨秋满脸疲惫、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到底还是抬手示意赐座,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杨秋从退出房间开始就满脸铁青,竭力压低避免吵到病人的话音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怒火:“看不开呗!不想活了呗!觉得自己贪生怕死不配活下去呗!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这么回事儿,连命都可以不要呗!”要不是顾着上下尊卑之分,元绍简直觉得他会加上一句:“不想活就速度去死,省得老子大半夜的费心费力救你,呸!”
再没有比一门心思想要去死的病人更讨厌了——尤其对医生来说。
军医在那里暴跳如雷,对着这样明显失礼于君前的举动,元绍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下来。
凌玉城曾经是想要去死的,他知道。是他在擂台上三番两次阻止,也是他之后用尽心力,才把那人从必死的心境中拉了回来。那时候,生与死的天平两端,相差也仅仅只是一线而已……
然而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人至今,还日日夜夜为此煎熬。
“娘,你别不理我……我真的不是——贪生怕死……”
那是他对着梦中母亲的倾诉,又何尝不是说给心中的另一个自己?
会这样牵着母亲的衣襟哀哀辩解,他心里,其实没有一刻不是在挣扎的吧?
那个选择了活下来的自己,是为了施展才能、达成志向暂且隐忍,还仅仅是因为害怕死亡?
心底深处那个真实的自己,是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根本不配继续活下去?
以至于,面对着梦中最温柔、最亲切、最圣洁的存在,面对“母亲”给出的获得原谅的机会,他会不顾一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证明自己……
“娘,你带我走吧。”
在看到他屡屡回顾,不忍离去的时候,看到他对着荒烟蔓草倒身下拜久久不起的时候,看到他因为自己长揖一礼,满心感激跪拜在地的时候……那时候就知道,逝去已久的生母,是凌玉城心中最为温暖而神圣的所在。
却根本没有想到,幻象中母亲的谅解,比起事业未成中道而去的遗憾,比起徒留青史上遭人鄙弃唾骂的难堪,比起抛下上万部属无所归依的凄凉,比起一切的一切,相加起来的分量还要沉重。
居然可以那么决绝的撒手而去,就为了梦魇中母亲的一个微笑吗?
或者,他等待那一份温暖,已经等待得太久太久。
沉吟踌躇,终于决定还是咨询一下军医的意见。“他一直这么下去,结果会怎样?”
“也不会怎样。”杨秋耸了耸肩,“无非就是肝气郁结而已。平时看不出来,大人身体强健,自制力也不错,饮食起居都没有妨碍,至于损及寿数什么的,那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最起码十几二十年才能见到颜色。至于碰到大事儿,重病重伤生死一线的时候……”摊了摊手,“陛下也看到了。”
这一年多,他一直在凌玉城日常喝的茶叶里加平肝舒郁的药草,凌玉城应该也喝出来了,只是从来不说。效果……从日常诊脉看,应该比没有好点吧,要命关子上也顶不了事儿。
看了上座一眼,又找补了一句:“陛下不用担心,从刚才的脉象看,大人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比我估计的要快。让他好好睡一觉,到天亮如果没有再烧上去的话,跟着就是慢慢退烧、慢慢调养的事儿了,没有大碍的。”或者说,从今天白天能睡着开始,病况就已经逐渐好转了。
当然,刚才那个是意外!意外!
元绍默默颔首。方才灯下细看,沉沉入睡的人呼吸平和,肌肤微有汗泽,果然是在好转的迹象。但是心病要用心药医,暂时没有妨碍,药石之力却触及不到的部分,才是最让人为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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