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江南数日,旧景业蒙雾。
西苗春夏亦有白雾,如盘于湿热土壤上的白蛇,不疾不徐吐着蛇信。因是处四时湿热,亦多奇草艳华,以亡灵为滋补,聚五毒而蕃茂。
认萍生甫出竹屋十步就见带毒的一丛草叶,以及花木之侧同样含毒噙杀的美人。
白雾轻且薄地将万种景致一润,山水叠翠濛濛难辨。
而人以浓墨重彩妆点,乌发、深目、高鼻,俊美五官较中原人更为深邃分明,泛着凛冽带杀的清寒。他穿着不甚繁复,仅是一袭泼墨般的玄青,与凌厉毒艳的容貌相得益彰,立姿犹如苍柏,似以肉躯为锋刃,信意将雨雾削成两截。
“中原人说,西苗教皇有三好:好求长生方,好征四海毒,好食人血肉。”逃出中原的人魔说,“万万没想到翳流还有拾人‘路遗’的痼癖呀。”
男子淡淡道:“若拾来可用,翳流当量能授官。若拾来无用,充作试药之人也无不可。但问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认萍生笑不达目:“哎呀,出西苗是杀人人杀,吃闲饭就要变药渣,我是没得选了。要说有什么可用嘛,也就一身保命功夫,满腹阴谋诡计。话说到这一步,尚有两个小小的问题要反过来向你请教。这位翳流的主宰者,敢问你的西苗,能否容得下一个恶贯满盈的人魔,御得了万千替天行道的兵戈?”
翳流教主长眉一扬,如霜刃出鞘。
“善恶杂厕,何世无有?清香白莲未必纯善,恶者二字也未必能道尽人魔认萍生。至于中原正道?吾要留的人,他们动得了吗?”
听来非常之狂妄。
却也有狂的资格。
数十年前的西苗仅仅是边陲小地,诸族杂居,各事其神,无有权首。十数年前,这男人凭一教之力羁縻流散诸部,西苗神兽族覆灭后,此地族民唯翳流黑派马首是瞻,往日不显山露水的教派便成了一条休养生息、伺机而动、令中原正道昼警夕惕的毒蛇。
近五年江湖人最青睐的两个话题,一即据传以活人炼药的翳流黑派,一即断绝五伦心狠手辣的人魔认萍生。眼下,两个令闻者色变的人物共聚此毒物渊薮,一个洞幽烛微、傲视八荒,一个权变锋出、包藏祸心——也不知哪个更毒。
“承蒙教主厚爱。西苗藏龙卧虎,为求安身立命,认某是万万不可藏拙了。”认萍生倒了杯茶,茶是头茶,无那长在西苗,滚上舌尖总有股幽微的腥味。“比方说,教主使得一手好毒,神人不觉,实在是很可怕。”
他半真半假一叹,含笑微微,悠悠忽忽振落杯口沾的细末。
“区区小毒,不足挂齿。”翳流教主拭去残余的剧毒,冷观这落难客翻袖取针,权衡对方是否对得起他鲜有的心血来潮。“能在忠烈王格杀令下全身而退的认萍生,绝非庸碌无能之辈,不妨一试西苗的待客之道吧。”
认萍生不轻不淡地应了声。他好似天生一把懒骨,舍不得多费气力,走针时也不很上心,石针若蜻蜓掠水,快且轻慢。但以翳流教主对中原医道的了解,这针法虽奇实险,不慎即入死门,如那人半盏茶后浑不在意地擦净唇边黑血的懒态,漂亮至极。
漂亮的针,漂亮的人。
或许还该赞一句狠毒。
“好招、好毒。”认萍生囫囵吞尽只余咸腥的冷茶,“教主可还满意?”
“可。”他转而问,“是你灭了西苗神兽一族?”
认萍生逼出余毒:“求人庇护,自当奉上合人心意的投名状。西苗之地,政教两立,要使翳流成为绝对的信仰,必使旧信仰神灭形消。此事明面上绝非翳流所为,但又须让人知道事关翳流,不是吗?”
明与翳流无关,绝人以此为凭滋衅作乱;暗与翳流有牵,使人忧怖以壅人之口、改信改宗。
“这份礼翳流收下了。”确合心意,但太合心意也令人起疑,“你先养伤,十日后,吾会再来。”
翳流教主拂袖离席。
夏风当熏人,拂至面上又别有一番沁凉。认萍生离中原时未拿那柄从不离身的老烟管,手中空空,颇不自适,只得冷冷远望渐入白雾的人影。
斯人足下,开遍白骨。
其上冷白光,刺得两目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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