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安东觉得自己快被撕裂了,他第一次感到困惑,深恨云泥不可得兼。
《罪歌》的第一场戏就是在这种困扰中开始的。
齐安东现在是郁高远,有一张看似保养得很好的脸,以及难以掩饰的皱纹。他站在法庭上,背挺得笔直。
镜头慢慢拉近,画面里是他努力维持的高傲神情。
“我现在在这里作出陈述,并非为我的所作所为忏悔,更非为求得宽恕。你们把他带走已经三周了,在这三周里我脑海中充满了另一个世界的私语。”
镜头移到他微微颤抖的手,这只手拿过刀和枪,拿过玫瑰,擦过让观众伤心欲绝的眼泪。
“那是他在一场图谋我肉体和精神的密谋中呼唤我,是他孤寂无依的灵魂在没有出路的虚空中呼唤我。我现在在这里作出陈述,苟延残喘,只是为了挣脱你们加诸我身的枷锁——你们质疑我与他相伴的权利。”
镜头从旁听席滑过,扫过一位啜泣的老妇,几个坐立不安穿西装的男人,脸色苍白而美貌的中年女人。
在最后的成品中,法庭将缓缓消融,变成淌着鲜血的地板,接着是女人尖利的惨叫。
齐安东下来休息的时候四处望了望,状似无意地问:“陈衍今天没来啊。”
卢开霁从屏幕前抬起头,敏锐地盯了他一眼,又转开:“他说他迟点过来。”
齐安东没有追问,他觉得卢开霁看他的眼神充满审视,像农户提防黄鼠狼来偷自家的鸡。
他的第二场戏依然在法庭上,布景都不需换。现场座位和旁听人员的变更,以及郁高远装束的邋遢、站姿的萎靡显示出这和第一场并不是同一次审判。如果说第一场是一首阴暗的诗歌,第二场就纯粹是法制节目般的下等撕斗。
“我没有罪!”郁高远嘶吼到,他像一只被铁链锁在原地的疯狗,极有限地窜跳着,拼命向法官那边伸脖子,“你相信我,我没有杀他!”
随着剧情的进行,证人的出席,郁高远渐渐安静下来,他绝望地喊道:“我没有动手,我没有!”
陈衍就是这时来到片场的,一来就看到齐安东狼狈地在被告席为自己辩白。
旁听席上的老妇站起来,满脸是泪,喷着唾沫咒骂:“你这个杀人犯!你还我儿子!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你害死我儿子,你还人模狗样地过日子!你不得好死!”
妇人是背对着陈衍的,但是摄像机的画面传到他眼前的屏幕上,让他看见老妇扭曲狰狞的脸,听见定罪的声音。
他的视线突然模糊,周围的一切都萎缩成黑影,只剩下那个痛斥齐安东的女人。
咚,咚,咚。
有什么声音踏在他心里,沉重地撞在胸腔。
他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审判还在继续,郁高远痛苦不堪,几近崩溃。他每一次抱头大吼都在陈衍心里击穿一处空洞。
陈衍终于受不了了,转身快步离开。
陈衍进来的那一刻齐安东就看到他了,他的余光总会扫到陈衍身上,所以他白着脸跑出去的时候他也看到了。
他盯着陈衍,震惊于他的失态,以至忘了自己该接的台词。
“抱歉,抱歉,不好意思。”他对剧组道歉,然后对卢开霁道歉,“我们再来一次。”
他总觉得陈衍的眼神里有一些很危险的东西,似曾相识。他想忘了刚才陈衍的表情,却总在最该表现情绪的时候想起,让他的气势一泻千里。
连着好几遍他的表现都差强人意,最后卢老也只勉强点点头,说:“我们明天再来一遍,看状态会不会好一点。”
这不是齐安东该犯的错,卢老责备地看着他。齐安东左右安抚了一圈,还是安不下心,打了声招呼,跑出去找陈衍了。
第95章95
一开始陈衍并不觉得自己病了。那一场戏唤醒了他的不安和压在心底的自责,但也只是对自己的一种审视,仅此而已。
到后来病入膏肓,他也再没有了发现的机会。坐在片场的越来越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而且是一具时刻担惊受怕的躯壳。
察觉到陈衍失常的有两个人,卢开霁和齐安东,其它人都说编剧最近心情不佳,寡言少语。
卢开霁问过陈衍是否有烦心事,他答没有,一切如常。齐安东却什么也没问,他和陈衍相处的时间远不如卢开霁那么长,对他这种失魂落魄的模样却比谁都熟悉。只有对这种状态的陈衍齐安东是有优势的,他可以拍着胸脯说谁也没比他见得更多。
真是可笑,齐安东想,所求和所愿相差远矣。
《罪歌》还在继续演,演郁高远亲手把林浩言捧成万众瞩目的新星,他站在林浩言身后,双手握着林浩言的肩,看向镜子里一左一右的两张脸,说:“浩言,你看,你是不是有点像我?”
林浩言抓住他的手,说:“我怎么比得上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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