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来你家做客。”
“在车上被榨油是吧?”曲莉反应很快,笑道。
“是啊。”
“你回家的车不挤吗?”
“相对好很多,去我那边的车多,随便上哪辆都行。”
“我们这边就这辆车是直达的,没办法。”
“唉,你真辛苦。”
“呵呵,习惯了,也没什么的,像你说的,就当减肥呗。”
“问题是你再减都得削骨了。”
曲莉所住的地方是一个接近郊区的相当大的城中村,离开车站没多久我们就拐进了那个区域。这里远比我所住的地方繁华和热闹:大街小巷全是买卖叫嚷的,比《清明上河图》还要热闹上百倍——凡是可能有人走的街道都摆满了摊子。有直接在地上设摊的,把报纸、蛇皮袋、雨衣布、木架子、铁架子往地上一铺一搁,就把大到支开的帐篷式的便携蚊帐、箩筐、皮袋、独坐沙发、皮箱,小到雨伞、纸巾筒、手机链、纽扣针线、一块钱三个的指环之类全罗列出来;有把货物摆在敞开的小三轮上的,“出口转内销”的皮鞋啦,马铃薯芋头萝卜啦,榨甘蔗汁啦,仿佛收集了全世界最美的□□似的剥了皮露出白皙细腻的硬壳的精巧浑圆的海南椰子啦,卖主或蹲或站,也有以猴子望月的姿态看着过往行人坐在车子的软座上,一脚撑地,一脚吊在半空中悠闲地荡秋千的;有把脑袋憋屈地钻进满是单车杂物的街道里侧,屁股则面对行人慷慨大度地敞开的小货车,堆满了水果的车仓外侧竖着一块从哪个纸箱上撕下来的形状怪异的牌子,用粗粗的黑色油性笔写着“新疆哈密瓜”“陕西红富士”……那牛皮颜色的牌子实在像极了过去某个年代的厕纸,估计小货车屁股后的水果一旦清理干净,它必然也会被拔起来,把车仓里的包装泡沫网啊、蒂啊汁啊皮啊一挂,就被弃之地上,也就厕纸的命运;还有许多带轮的手推车,卖牛杂的蒸汽一片,卖奶茶的甜蜜一片,烤红薯的乌黑一片,卖臭豆腐的乱臭一气,烙大饼的“哟哟”响,煎豆腐的“嗞嗞”叫,烤鱿鱼、肉丸和香肠的时而“哟哟”时而“嗞嗞”时而“哔啵”,还有带着胶手套“嚓嚓”地削着菠萝皮的,操着纺织机似的机械“咝咝”的卷棉花糖的……人们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地各各相异,跟刚才公车上的乘客截然相反,他们的目光全都亲切温馨脉脉含情地投到了过往的一切人身上。
两条街的交界处,成九十度坐了两小排靠擦皮鞋为生的妇女,她们一无例外的全低下头,数着来来往往的各种鞋子,那失望和怅惘让我想起了一句宋词“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当然应改为“过尽千鞋皆不皮,步履匆匆谁留留”。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注目,一个四十几岁的面容略微清秀的女人抬头看了我一眼,见到我的笑容随即也展开了笑容,并保持着这样的微笑看看我的脚再看看我的脸,这么来回了好几次,仿佛在传语:哎,你穿运动鞋固然有活力,要是穿上皮鞋那才叫真的美哪……
我突然想,在这些男的、女的,青年的、壮年的小贩或擦鞋女人中,是否也有我们这样的人呢?他们或她们是否也会为自己的同性倾向困惑和痛苦呢?还是因为忙于生计,早已忘却了什么叫爱情,简直无暇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同性恋”这么个玩意儿?还是那千千万万种表情千千万万种动作里,同样隐藏着我们这样的秘密?我不得而知。就像不知道哪个小贩的食品用的是健康油哪个用的是地沟油,哪个卖的豆角农药适中哪个农药超标,哪个的鸡蛋是鸡生的哪个是人造的,哪个水果用了催熟剂膨大剂甜蜜素色素哪个没用,也无从知晓那□□似的椰子是不是海南椰子,那哈密瓜红富士是不是真的新疆陕西生产的,那“臭得不能再臭”的臭豆腐是不是“正宗的湖南臭豆腐”,那转内销的鞋子可真的是原打算出口的?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美容院里是否存在同性恋,不知道那个做着身体就来了感觉的女人是不是同性恋。都不知道。
所以不知道,这儿,这个比《清明上河图》还热闹的地方,到底有没有同性恋。同性相携甚至相拥而行的倒是不少,男的、女的,满大街都是。人们见到相携或相拥着行走的男女再迟钝也知道那是恋人关系,小孩子都知道,他们有时还装模作样地大喊“哎哟,儿童不宜呢!”那么同性之间呢?大街上、公园里,我生活的任何一个地方,相携或相拥的女子实在太多,她们是还是不是?她们或许还会互称“亲爱的”,互说“我爱你”,可是她们到底是还是不是呢?就像曲莉和她爱的女子,她们天天暧昧地开玩笑,她们是还是不是,是她是她不是,还是她是她也是……或许,同性恋一直就被视作第四种情感暧昧存在着,它被许多清醒的、糊涂的、半清醒半糊涂的人肆意运用着,制造了无数剪不断理还乱的甜蜜和痛苦……
5四个舱进水可以,五个舱就不行了
曲莉的家在一栋七层楼上,这是一栋半新不旧的楼,周围有很多这样的楼,算是这个硕大的城中村的比较好的楼盘了。楼里没装电梯,曲莉住三楼,两室一厅,六十来平方米。
“我家公家婆住在同一栋楼另一个楼梯口的二楼,是一房一厅的。”走进有点昏暗的楼梯,曲莉说。
“同时买的?”
“不是,我们先买,我儿子出生之前才买那间的,他们要过来,我不想大家住在一起,这样容易出矛盾,刚好那边有人要卖,就买过来了。”
“挺好的,彼此独立,又能互相照应。”
“是啊,我挺庆幸当时这么想的,见到人家婆媳闹矛盾我就头昏,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呢。”
“你做得好的事无数啊。”
“真的吗?我老觉得自己一塌糊涂的。”曲莉满脸红光地笑着,一边拉开手提包的拉链找钥匙。
“这儿的治安不太好?”我看着曲莉费劲地开着铁闸门铁门木门三把大锁。
“是啊,这里很乱的。不过我熟悉状况,待会吃了饭我送你到车站。”
“我出门倒没关系,外边热闹。”
“有什么所谓,我吃饱了经常会出去散步的,就当散步嘛。”
“那也好。”
那三道门后就是客厅,通往阳台的铁门关着,但大窗外阳台的景致还是扑面而来:一大丛灿然盛开的三角梅辉煌异常地跟我打招呼,紫红色与大红色的都有。
曲莉换上拖鞋,快步过去打开了通往阳台的门,我换了鞋子也尾随了过去。整个阳台的台基上挖了一条长长的大花槽,里边就种了两种花:三角梅和茉莉。茉莉静静地展示她最后的风采,零星地开着几朵白花,三角梅则大红大紫地张扬着,与傍晚的阳光与微风沉醉轻舞。
“看,这就是我们的乌龟。”曲莉在门边蹲下了身子。
想必是跟人玩惯了,这乌龟大方得很,并没把自己缩成一块石头,而是稍稍缩了缩脖子,探出小半个脑袋,眼睛牵动着多皱的皮骨碌骨碌转个不停。
“我去做饭,你随便坐吧。这儿有杂志,电视遥控器在茶几上。饮水机在电视机旁,旁边有纸杯。”曲莉站起身说。
“我们一起弄吧。”我也站了起来。
“不用你,今天我请嘛,你就坐着或玩乌龟好了。”曲莉连忙拦住我。
“好吧,尽量简单点,嗯?”
“知道了,我不会累着自己的。”曲莉温柔腼腆地歪头笑了笑。
“我可以参观你们的房间?”
“行啊,随便看好了,就是有点乱,没什么品味。”曲莉又是歪头一笑,然后就转身进了厨房。
曲莉家的客厅不大也不小。靠阳台的那堵墙除了一扇大铝合金窗,一扇通往阳台的门就剩下两个棱角分明的角落了,与窗相对的另一堵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全家福油画,穿着海军服的顽皮可爱的儿子居中,左边是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穿黑西服白衬衣打条纹领带的曲莉的先生,右边是穿着白色婚纱的温柔妩媚的曲莉,很像模像样的一家子。全家福下老老实实摆着一溜木沙发,沙发上铺着滚了花边的白底蓝花布垫,沙发与大门之间是一个木质鞋柜,柜上摆着一个插满五彩的无名塑料小花的藤花篮,大门和阳台门之间也有两张木沙发,沙发上方的墙壁上也挂着一幅油画:深青色的背景上,一个有着金栗色卷发粉白肌肤的西方女子低眉颔首望向画框的右下角,印有淡青色花纹的白色纱裙飘逸而柔软地轻拥着她若隐若现的圆润的双肩和丰满的柔胸。两张木沙发前放着一张宽厚的双层木茶几,与茶几相对的第四堵墙上挂着一个鸟笼形状的挂钟,钟下是与木茶几同样厚实的电视柜,一台三十二寸的黑色液晶电视轻巧地立在正中,朝我愉快地微笑。电视左侧放置着饮水机,右侧是一尊与电视齐高的观音像,像前有一个小小的香案。电视柜靠里的角落立着高大的三门电冰箱,与之相连的铝合金窗下是一排小矮柜,几张色彩鲜艳的塑料小板凳,矮柜上放着一辆玩具坦克,一架飞机,一把塑料水枪,估计那一排矮柜就是曲莉儿子的宝藏库。
茶几的上下两层都整齐地堆放着杂志,《家庭医生》《读者》《父母必读》《当代》《中华散文》《月刊》《名作欣赏》……不下十几种的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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