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冈本的母亲去世后,他表现得异样明朗,反而教人挂心呢!我本来想等他冷静下来之后,好好和他谈谈的……”官田坐到摆放影纸的桌子上,疲倦地拍拍后颈。
“要是不会就这样变成退学就好了……”
“对方这么说了吗?”
“不。只是啊,要是拖得太久,觉得不大好来学校,就这样拖着拖着变成留级的例子很多。跟新的班级也很难打成一片,结果因为这样而留级,那就更难来学校了,就算多少有些勉强,还是让他上学比较好哪!”“……”
“总之,最近我会找个时间和冈本还有他的监护人谈谈。你也尽你所能地帮助他吧!”
“……要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好了。”听到悠一难得的嘲讽,老师讶异地望向他,可是悠一逃避似地,立刻离开了资料室。午休只剩下五分钟而已。悠一快步走上楼梯。他撞到一面聊天一面并排着走在前面的女学生肩膀,其中一个人被撞得差点摔下楼梯,可是悠—反而狠狠瞪向准备破口大骂的对方,把那个女生吓得连呼吸都停了。愤怒就像膨胀到极限的气球般充塞全身。可是,这股愤怒是针对顽固地不让自己见柾的贵之、到现在都没办法打通的连络电话、还是不连络自己的柾、又或者是对每晚尽想着这些事而睡不着的自己,悠一自己也搞不清楚了。他唯一明白的是,自己对于这种近乎走投无路的状况,感到难以忍受的烦躁。
柾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或者这只是悠一杞人优天,事实上柾是依自己的意志休学,主动疏远悠一的?难道失去母亲的事,比悠一所想的更令柾感到痛苦?痛苦到连和自己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吗?、曾经对及川说“外表看不见伤痕,反而更加深刻”的自己,也许才是最无法体谅柾心情的人。听到柾的母亲去世,座上女生有人当场哭了出来。整个班级对待柾的态度,总有种小心翼翼的气氛。但是,只有悠一对柾的态度丝毫不变。因为悠一认为顾虑得太多,可能反而会让柾觉得难过。可是自己这种态度,看在柾眼里,会不会显得过分冷淡?自己是不是应该对他多付出一些更有形的安慰才是柾和从来没有与双亲和平相处过的自己不同。母亲对柾而言,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心灵的支柱。而柾却突然失去了这样的母亲。自己实际上是不是根本没有体察刻他内心的痛苦?柾之所以不愿意和自己连络,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是比自己想象中更冷淡而无情的人,而他对于这样的我,终于感到厌倦了?
“……可恶!”悠一用力撩起垂落在领前的发丝。一旦开始这么想,思考就无可遏止地往坏的方向发展。这是自己的坏习惯。草薙还没有任何连络。悠一也试着在柾失去连络之前应该走过的路线附近,在同一个时间带里,拿着照片询问路人是否有任何线索,可是却没有得到任何满意的答案。不管是吉是凶,他现在切实地渴望线索。就算是厌倦了我也好——我想确认你平安无事。钟声响了。走廊还持续着午休的喧嚣。等待抱着课本喧闹地移动的人群经过,悠一看见及川正支着脸颊,在教室前的走廊上,一个人茫然望着窗外的中庭。
“要开始上课了。”悠一出声叫他,及川吓了一跳似地回过头来。“啊……佐仓,早安。你来得好慢呢!我还以为你今天会请假。”“睡过头了。帮我发讲义吧!”
“嗯。”及川从悠一手中拿过一半的讲义,从窗边开始分发。他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白皙的肌肤变得异样粗糙,眼睛底下浮出淡淡的黑眼圈。他在春假时突然整个人瘦了下来,制服的领围松了一圈,变得很不合身。这家伙也睡不好吗?悠一想道。
自及川转学以来,就整天和柾黏在一起,所以新学期开始后,他在班上变成半孤立状态了。下课时间,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座位的情形也很多。要是他知道休学的事,一定会更加沮丧吧?悠一数着讲义,叹了一口气。以前官田拜托他照顾及川的事,悠一总是惦记在心。可是,班上的同学并非故意忽视他,问题出在及川本身完全没有要加人人群的意愿,所以悠一认为,就算旁人对他伸出没手,也是徒劳而已。然后,他又觉得只会这么想的自己实在可惜。回到座位后,悠一把隔壁柾桌上的讲义仔细折好,收进抽屉里。堆积在里面的讲义,已经快要塞不下了。
……赶快回来啊!混蛋。
啪答……,水滴滴溅在脚边。从交错在头上的水管接缝渗出来的水,慢慢地凝结成水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滴落下来。潮湿的水泥地上浮着油渍,形成虹彩般的水滩。
昏昏沉沉地,柾做着不着边际的梦。孩提时代的自己和母亲还有贵之,不知道为什么,围绕着餐桌上一条炸竹荚鱼坐着。贵之穿着高级西装,规矩地跪坐在简陋的榻榻米上。瑶子说着“这是客人的份”,把盘子推到贵之面前,贵之说“这孩子正值成长期”,把盘子移到柾的面前。看起来好好吃的炸竹荚鱼。肚子咕噜噜地叫个不停,口水流满了整个嘴里。柾正准备伸手,瑶子却说“跟你说这是客人的份”,然后把盘子拉走。贵之则“应该让孩子先吃吧”,抢走了盘子。接着,“那孩子讨厌吃鱼啦”、“他就是因为挑食,所以才会长不高”……要你多管闲事。
啪答……。水又滴了下来。
柾缓缓睁开眼皮。几乎没有任何光线,狭窄、带着霉味的房间。脚链被系在柱子上。——简直就像电影里的情节。没有真实感。好象作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撞住赤裸脚踝的锁,发出锵啷声响。明明是梦,锁链却沉重无比,地板也冰冷极了。
牢里没有采光用的窗子,既没有床也没有冷暖气设备,柾拥有的,只是—条薄薄的毯子,他无法忍受蚊虫叮咬全身的感觉,以及刺鼻的厕所臭味,一开始的两天,他几乎连觉都无法睡。柾只是昏昏沉沉地打着盹,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吓得惊醒。不能洗澡,身体发出浓烈的汗臭味,可是鼻子似乎麻痹了,没多久之后,他就再也不在乎那些味道了。
早知道就吃掉那条炸竹荚鱼……。
“梦里出现的炸竹荚鱼,香喷喷的面衣味道刺激了嗅觉,空荡荡的胃袋紧紧缩了起来。食物一天两次,是没有味道的豆子汤和硬梆梆的面包。有时候会有牛奶。面包硬得没有办法直接咬,只能泡在汤里,泡软了之后一点一点地啃。柾一面吃着,一面心想这一定是梦。醒来的时候,贵之一定睡在自己身边,浴室里准备了好几条干净的毛巾,随时都能吃到三代做的饭和味噌汤。
泪水情不自禁地滑落下来。
我会死吗?……死在这种地方……。
被关进这里,已经过了几天了?柾连去数的力气都没了。由于系住脚踝的锁链,他无法靠近门口,也没那个力气,只能阴郁地蹲在地上,或是发呆、或是打盹,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办法做。比起饥饿或寒冷,孤单一个人被关在这种又窄又暗的地方,最教他感到痛苦。不管他大声叫唤还是咒骂,在吃饭时间之前,都不会有任何人事近这里。食物也只是打开门底下一条缝,从那里推进塑胶托盘而已。不管自己再怎样说话,对方也绝不应声。只有铁门把自己的声音反弹回来而已。
都好。想和别人说说话。中国话也好,求求谁来和我说话。快要人叫出来了,脑袋快要失控了!一躺下来,就梦见贵之。好想见贵之,想听听贵之的声音,想要他抱紧我,想要他亲吻我。想念贵之,想念得心痛不已,眼泪宛如断线的珍珠,毫不休止地流下脸颊。在泪水还没干涸之前,柾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又落人浅浅的睡眠当中。
“请等一下,老爷!请您——请您再稍等一下!”
“董事长现在正在开会,请您在外头稍筹一下!”
“老爷!”
“啊啊,吵死了!贵之!你在哪里?给我回答!”
发生了什么事——围绕着会议室圆桌的干部们全都露出疑惑的表情,望向外头吵闹的方向。
“发生了什么问题吗?”
“那不是会长的声音吗?”
“会长来了吗?不是听说他正在轻井泽静养……”
“我们是不是应该起立迎接会长比较好?成许会长是为了日银那件事而来的。”
“不,应该不是日银的事,而是前阵子……”
“继续报告。”贵之双手放在椅子的靠肘上,以稳重的声音提醒报告被打断、不知如何是好地呆站在巨大荧幕前的企幻室职员。坐在一旁的资深干部把脸凑过来低声呢喃了。
“暂时休息一下是不是比较妥当?就算是你,也不能漠视会长吧?”“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堆续报告吧!”忠告被回绝的干部,一脸索然地坐回椅子。室内飘散着冷冷的气氛,但贵之并不在意。他不能处处在意干部们的脸色。讨好他们的话,会被轻视。但是忽视他们,又会遭到怨恨。立于企业顶端的人们,或多或少都充满着孩子气的自我表现欲。他们不靠任何关系、仅凭自己的实力一路爬上来的自负也十分强烈。认同这个年轻的二世总裁的人反而是少数派。不要抱着和他们相处愉快的奢望。——这是养父动不动就叮咛他的舌。与其那样想,倒不如去培养部下,为底下的人牺牲奉献。这份恩义,迟早会回馈到你身上。贵之以不容分说的威压视线,环视这些年龄相当于自己父亲的男人们的各种表情。报告继续进行。已经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了。可是,急促的敲门声再度打断了会议。女秘书一脸苍白地飞奔进来,快步走到贵之身边,向他耳语了些什么。
“十分钟后继续。”贵之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非常抱歉。我们已经告诉老爷,说这是个重要的会议,但老爷无论如何就是要见您……”
“在接待室吗?”
“不,我请他到董事长室了。”贵之走向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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