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巧的手指指示的方向,有只染满鲜血的女人手臂,从炸垮的门扉下方伸出。
“别看。”草薙用上衣盖住孩子的脸。他从暗袋里取出受信机,可是通讯早已断绝,再加上不知道是哪里撞到了,整个画面一片白。不管怎么敲怎么打,都没有反应。草薙咋了咋舌,把坏掉的受信机丢到地上,站了起来。额头好像受伤了,湿热的液体沿着太阳穴流下来。草薙抱着孩子,从墙壁上的大洞走出去,却当场呆住了。伸展在宽广大厅两侧的巨大阶梯,就像厚纸板似地,下半部被炸得不见踪影。陷入恐慌的客人如怒涛般涌向它的残骸,争先恐后地爬上去。被踢下来的客人,抓住踢下自己的客人脚踝,想爬上去。有个男人挥舞着钞票,朝上面的人大叫救命、一个女人嚷嚷着什么,不停殴打那个男人。骂声、尖叫。——简直就是地狱图。草薙脱掉上衣,从孩子头上整个盖住。不是呆站在这里的时候。草薙开始在烟幕中摸索着墙壁前进。上面出不去的话,往旁边逃就行了。连那扇门都被炸飞的话,一定还有别的地方也开了洞。伸手一摸,墙壁已经变得滚烫。草薙重新抱好孩子,环视大厅。就在这一瞬间,第二波暴风袭击过来。
好热……。
在从头整个覆盖住的被单里头,柾蜷缩着身子,激烈地呛咳着。热度一点一点地从墙壁传了过来。烟雾从方才的尘埃灰烬,变成了呛喉的白烟。他拿起飞过来的墙壁残骸死命敲打,也试着拉动,但是嵌在脚踝上的枷锁却一动也不动。金属环的螺丝钉没有丝毫功弹的迹象。脚踝的皮被擦破,底下的肉露了出来。由于焦急和交本加厉的烟雾与热度,柾甚至无法随心所欲地呼吸。瘦如柴的手,光是举起水泥碎片,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墙壁发出了诡异的倾轧声。热空气发出轰轰声,从横穴汹涌扑来。热度烧灼着皮肤。柾激烈喘息,跪在地上,想尽可能远离火焰。可是几乎没动到几步,锁就伸至极限了。
好可怕。柾双手紧紧抓住被单,蜷缩在地上。好可怕,贵之。快来救我。我会死掉的。快来救我。肺部好热。无法呼吸。被烟雾熏出的眼泪,也在转眼间干在皮肤上了。瘦弱的手已经连拽住碎片的力气都没了。
……死亡……会不会很痛苦……?会不会很热?妈是不是也很痛苦?会非常非常痛苦吗?死掉的时候,妈想着谁呢?我吗?还是爸爸……?“……贵之。”贵之。贵之。想见贵之。好想见你。
柾激烈地咳着,再次无力地跪倒在池上。他拚命用双手想抬起床铺。
不要。我不想死。谁要死在这种地方。我要回去。回到贵之身边。我要回到贵之身边!柾以双手用力举起巨大的床铺。好重。手肘在颤抖。他咬紧牙关,死命在双臂注入力量。床铺“砰”地往旁边倒去。以它为盾,柾举起更大的水泥块。要是馈切不断的话,把脚切断就行了。这样就能回去贵之身边了。就在柾举起水泥块的瞬间,骇人的暴风突然从下方席卷上来。
被拿来当盾的床铺,朝着柾的方向崩倒下来。柾只是茫茫然地望着这一幕。简直就像慢动作一样,慢慢地、慢慢地,白色的床铺朝柾崩坍而至。“……安全上垒!”下一瞬间,毫无紧张感的性感男中音,在耳边“吁……”地叹息。
“千钧一发哪……”高贵的、如秋风轻拂般的悦耳男高音,跟着应道。“你没事吧?”
“噢。……可是啊,竟然能够在这么大的一艘船里偶然再会,真是奇迹哪!”
“的确教人遗憾。我还以为这次终子可以和你断绝这份孽缘了。”“想斩也斩不断的,才叫做孽缘啊!”……床铺没有倒下来。两个男人魁梧的手臂和肩膀,就像希腊神话中以双肩支撑着天体的亚特拉斯一样,从柾的两侧撑住了床。他们身上的燕尾服满是煤污,变得破破烂烂。其中一个男人的背后,被一个天使般可爱的黑发小男孩紧紧抱住,偏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柾看。
“……有没有受伤?”男高音的美声温柔地问道。然后,他一根根地解开柾紧紧握住水泥块的双手手指。
“看样子似乎没有外伤哪。……真是,这么大的爆炸里,竟然什么事也没有,小鬼的运气实在太强了。”
“脚上的锁……草薙,你解得开吗?”
“噢,交给我吧!小鬼,等一下啊,十秒就让你恢复自由身。”男人露出可靠的笑容,解下袖扣。他一脸认真地将别针针头插进紧紧箍住柾左脚的铁锁,真的在短短十秒内就解开了。
…这是梦。柾茫茫然地眨着眼。自己又在做梦了。避开被烟雾驱赶而蜂拥到甲板上的群众,文礼趁着这场骚动,顺利从贵之身边逃走,正计划一个人从海上逃亡。只要到逃生舱去,那里就有救难小艇。小艇的钥匙,只有文礼一个人寸步不离身地保管着。船舱开始进水了。双手被绑在背后,无法取得平衡,文礼好几次都差点跌倒,不过他还是分开浸到膝盖的海水,不断前进。忽然,他看到一个人影从暗处幽幽出现,吃惊地停下了脚步。
“……夏雨……!”是三姐妹之一。烧焦的黑发凌乱地散落,盏住了被煤烟涂黑的脸,破烂的衣服当中,露出了一边的乳房。
“……你还活着啊……”看到状如鬼魅的夏丽,文礼愤恨地这么说道,然后又好像改变了心意,忽然缓和了声音。
“夏丽,好孩子……我可爱的夏丽。我一直相信,只有你一个人会回到我身边。过来,帮我把手解开。我们一起进吧。快!”
“……”
“你在拖拖拉拉些什么?快点!你想死吗?”看到女人只是失了魂似地呆站在那里,文礼愤然大吼。夏丽茫然跨步走来。文礼催促似地把背转向她,下一瞬间,那张脸却像机关人偶似地,僵硬地转向女人,眼睛缓缓睁得老大。
“夏丽……”
“……他才十四……”紧握飘着硝烟的手枪,夏丽梦呓般地呢喃。“可怜的荣泼。自己一个人待在那种地方,一定很冷吧!一定很暗吧!……你说过,只要我们听你的话,你就会给那个孩子吃好的、穿好的。明明这么约好的……你为什么杀了他!”
文礼往水中倒落下去。夏丽满是煤污的脸,被泪水划下两条白线。她朝已经动也不动的男人背后,把手枪里的子弹射个精光.然后精疲力竭似地缓缓倒向前方。她的背后,插满了数量骇人的金属片。重叠倒下的两具尸骸,被浊流卷蚀而去。
前往停机坪的通路,陷入了恐慌状态。争先恐后地涌上阶梯的人们,被熊能燃烧的火焰和黑烟堵住去路。就算能够分开人群,幸运地逃上甲板。停机坪也早已空掉了。
在楼梯入口处彼此推挤的人群前,贵之看了草薙一眼。看到这一瞬视线.草蕞便了解了贵之的意思。两人同时返回了原路。“通路和各个房间应该都备有救生衣才对。”
“我去。你把小鬼和这孩子送上甲板。”贵之把不愿意离开草薙、紧抱住他的小男孩硬是拖开,用单臂抱起他,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柾细瘦的手,踢开通往甲板阳台的门板。月光照耀着无人的木制甲板及黝黑的海面。人群的悲鸣和怒号声,从上面的停机坪传了过来。在开始倾斜的甲板上。为了不让两人滑倒,贵之把孩子抱到膝上,要他抱住自己的脖子,让柾背对栅拦坐下。他的双手紧抓住栅栏,把孩子夹在柾的身体和自己的胸膛之间。
柾一险茫然。失去生气、变得混浊的眼睛,虽然望着贵之,视线却穿过他的身体,望向遥远的某处。肩膀瘦了一圈。手肘和颈子变得筋骨可见。脸颊削瘦、眼眶凹陷,简直变了个人。毫无光泽而干燥的头发凌乱地伸长.可能是许久没有入浴,整个身体发出酸臭的味道,脸和脖子都沾满了污垢,真的是惨不忍睹。
他经历了多么大的痛苦、遭受了多么大的屈辱?内心百感交集,贵之的视野被泪水模糊了。他握紧柾的左手,轻轻按上自己的脸颊——确定他完好无缺的手指。
“……柾……”
没多久,草薙便抱着荧光橘的救生衣回来了。
“不巧的是,小艇卖光了。用这个忍耐一下吧!”
“三个啊?丢铜板决定吧!”贵之接过救生衣,首先让孩子们穿上。草薙在旁边一屁股坐下。
“……吁……累死我了。我就在这里抽根烟休息好了。贵之,你带着小鬼和那孩子先走!”
“有时间在那里开玩笑,就过来帮忙!”
“夜晚的大海,实在教人提不起劲哪!看起来又冷,而且还有那个,水母也会出现。我很讨厌那玩意儿碉!小时候被水母刺到屁股,那股痛楚教我永生难忘呢!”
“别开玩笑了,快点……!”贵之回过头去,皱程了眉头。草薙伸出双腿、无力地把头靠在墙上,即使在黑暗当中,也看得出他的脸色相当地糟,额头到太阳穴全都渗满了冷汗。
“你从什么时候就在忍了?”
“别这样啦,我身体可是二十岁以上禁止侵入……好痛!”
“让我看!”贵之按住扭动身体想要推开自己的草薙,施以触诊。右边的肋骨断了两根,还有右脚。恐怕不是骨折,就是骨头裂了。焦躁感涌上胸口。脚还好,可是肋骨……。这里距离海面有数公尺。要是入水时的冲击,让折断的骨头刺破肺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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