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着松脆的落叶从枯枝之间穿过，腰间铜铃随着步伐，有节奏地发出闷声。铃铛上蒙着的滴落着的鲜血，正在从甘宁扶着的人身上浸透出来。

他们这段路走了好长，直到风卷起落叶向前飞起，直到逃兵的马蹄带着沙尘扬长而去，还没有走完。

「足够了，我很感动……」陆逊抬起苍白的脸，看着甘宁苦笑道：「甘将军，放手吧。」

甘宁却似没听到，有力的臂膀撑起已经踉跄的陆逊，一步一步地走着，脚下落叶吱嘎作响。

陆逊努力抬头看着青灰色的天空：「我也设想过这样的结局，我以为自己能潇洒地离别。」

甘宁还是闷头走着，陆逊感觉自己的肋骨被他卡得有些发疼。

于是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可是现在，我竟期待着那些侍卫还能……咳，抵抗一阵，还能让我们有转圜的余地。」鲜血也沾染了话语的无力，从他嘴角控制不住地流下。

「你懂个屁。」甘宁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从这里出去，我会教你好好说人话，教你打野鸡，捞虾子，劫富济贫，横行山河，到时候才配和我谈潇洒。」

「是吗？听起来不错呢。想我堂堂护国将军陆伯言，也沦落到要……咳咳……与贼作伴，劫富济贫了，哈哈！咳……」陆逊左手颤巍巍向前举起摆了个花式，「……山穷水绝处，柳暗花明时，还有谁要登场……与我一同……」

「……兴霸，对不起。」

他自认平生虽任性妄为敢爱敢恨，却从不对谁抱有歉意。

手一寸寸地滑下，带着血的滑腻，在甘宁肩膊上留下一条胭脂色痕迹。

「放箭。」他听到身后遥远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心下了然。

他弯腰将怀中人放在地上，站起来张开双臂面对蓝天白云。

然后也慢慢躺倒在落叶铺就的地面上。

他看着身边人青色衣领压着的凋零霜红，想自己竟然不是站着死去的，真不英雄。

孙权醒过来，并没有看到期待中的脸。身边有侍女手中一碗绿豆汤碧绿晶莹，见他醒了，放下瓷花勺子，惊喜地说：「您醒了！」

他接过碗，问那侍女：「我睡了多久？」

答道，不过一天一夜。孙权翻身下榻，发觉力气如常，并没有什么不适。

他脚步轻快穿梭在雕栏画栋，庭院悠悠，只有心里知道要去何方。

穿堂的清风吹动垂下案角的靛蓝衣襬，吹动压在手肘下的纸边页角，吴侯府内无人打扰，他想要见的人伏在案上睡得正香。

孙权脱下鞋履放轻脚步，走得温柔又隆重，如同锦衣夜行，素手摘花。

他捡起飞落到墙角的每页书信，发现其中夹杂着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上面写着：……石叶，附草，马钱，混或成毒。下面一行草书小字：绿豆，铭藤煎茶，可解之。

他孙权这一程，一叶轻舟也似，烟波朦胧。而千山万水诗情画意，都不过摇桨人良辰美景与共。

孙权跪下来，从背后环住周瑜。他闭上眼睛轻闻发间皂角清香，觉得自己拥着的是他的整个未来。

这大概是周瑜爱他的方式。虽然他现在才看清楚，孙权收紧手，但是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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