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那样清楚仔细,比医生还婉转,于是村里人陆续地依从了。
同时,华生也已说服了他的阿哥和嫂嫂连他的侄儿女也打了针。菊香是不用说的,最相信华生的话,随后他又带着几个年青人和秋琴一起去到各处宣传劝解。
过了两天,疫势果然渐渐减轻了,患病的人渐渐好起来,新的病人也少了,傅家桥又渐渐趋向安静。
“华生救了我的命了,”葛生哥觉得自己得了救,便不时感激地说。“我总以为没有办法的,唉,唉……这真是天灾,真是天灾……可见老天爷是有眼的,他饶恕了好人……”
“孩子呢?孩子犯了什么罪呀?……”葛生嫂听着不服了,她一面流着泪,一面看着葛生哥好了起来,也就心安了一点,又恢复了她平日的脾气。“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懂得什么好事坏事,也把他收拾了去……”
“那是气数呵,”葛生哥叹息着说,“命里注定了的,自然逃不脱……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但他虽然这样劝慰着葛生嫂,也就禁不住伤了心,眼泪汪汪起来。
华生心里有话想说,但见到葛生哥这种情形,也就默然走了开去。随后他到街上看了一次菊香,心中宽舒下来,就站在桥头上站了一会。
桥的北边,河东住屋尽头的高坡上,那块坡地,现在摆满了棺材了,草夹的,砖盖的,也有裸露的,横一个,直一个,大一个,小一个,每一个棺材旁插着一支绿色的连枝叶的竹子,上面挂着零乱的白纸的旗幡,表示出都是新近死去的。
华生不觉起了一阵恐怖,又起了一阵凄凉。
在那边,在那些棺材里,躺着的尽是他的熟人,无论是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的名字、相貌、行动、声音和历史,几天前,他们都是好好的,各人辛辛苦苦的做着活,各人都为自己的未来、子孙的未来打算着,争着气,忍着苦,但现在却都默默无声的躺下了,过去的欢乐、悲苦、志气、目的,也完全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到现在只留下了一口薄薄的棺材。大的灾难一来,他们好像秋天的树叶,纷纷落下了。而过了不久,他们的名字、相貌、行动、声音、甚至那一堆的棺材也都将被人忘却,被岁月所消灭,正如落到地下后的树叶不久就埋没了一样……
华生不觉凄凉地缩回了眼光,望着近边的河道和两岸。过去几天里,他不相信他的眼光没有注意过河道河岸,但他却一点也记不起来它们的情状,现在,他可第一次看清楚了它变得什么样子:
河已掏过了,工人们好像离开傅家桥已有两三天,看不出河道掏深了好多,只看见河底的土换了一种新的,颇为光滑,仿佛有谁用刨刨过一样。两岸上堆着一些松散的泥土。而且靠近着岸边,甚至有些已经崩塌到了河滩上。
华生转过身来望着桥南的河道和两岸,一切都和桥北的一样,他走下河底,朝南走回家去。
现在他又开始注意到了河底井边的吸水的人,虽然没有以前那样忙碌,拥挤,但也还前前后后一担一担的联络着。许多人许多人穿着白鞋,手腕上套着麻绳或棉纱的圈子,那显然是死了长辈的亲人,有些人憔悴而且苍白,不是生过轻度的病,就是有过过度的悲伤或恐怖的。
他们没有一点笑脸,看见华生只是静默地点点头,华生慢慢的走着,也不和他们说什么。他感觉到了无限的凄凉,几天不到这河道来,仿佛隔了十年五年似的,全变了样子。几天以前,这里主宰着笑声话声,现在静寂着。几天以前,在这里走着许多人,现在躺在棺材里了。而河道,它也变了样,它在他的不知不觉中已经经人家掏起了一点土,一条条的裂缝给填塞了,变得很光滑。
但越往东南走,河道的底却越多旧的痕迹来,岸上的土也少了起来。
“这一定是连那些工人也吃了惊,马马虎虎完了工的,”他想,倒也并不十分在意。
但同时他忽然听见了汲水的人的切切的语声:
“嘘!闭嘴……他来了……”
“唉,唉……”
华生呀地呆住了。他看见他们的脸上露着惊惧的神情,仿佛有着什么不幸的事情对他保守着秘密似的。他禁不住突突地心跳起来。
“什么事情呀?……”过一会儿,他问。
大家摇一摇头说:
“你好,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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