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得出,那是谁!”华生继续着说,“一定是那最卑鄙无耻的人!他想勾引菊香,而菊香没有上他的当,所以他要造我们的谣言!”
“这事情大家也知道,”阿波哥回答说,“看起来你输了,华生,朱金章爱着那样的人做女婿呢……她父亲有钱有势……”
“就是看中意了这个,你话一点也不错,阿波哥……”
“朱金章是个糊涂人,他只知道去攀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你看着吧,华生,女孩儿多的是,何必单要他的女儿?……老婆无非是管家生小孩,你该娶一个身体更加结实的。”
华生低下头静默了。他明白阿波哥的意思,那事情在他看起来是枉费心血的,所以劝他另外娶一个。华生向来相信阿波哥的见解是正确的,这次他也一样地相信和菊香的事是绝望了。但是劝他另外娶一个女人,他决不能接受。他觉得这样太对不起菊香,也太对不住自己的良心。他觉得阿波哥这一点是错误的。
“那末我一生不结婚!”过了一会儿,华生痛苦地说。
“不要这样想,华生,”阿波哥摇了摇头,摸着自己的须髭,“我是过来人。我从前也有过这种故事,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后来女的终于嫁了别人,我也另外娶了一个女人。都是父母做的主,没见过面,完全是旧式的。我们起初不愿意。可是结了婚都成了两对恩爱的夫妻。你看我的女人麻脸小脚,不能再难看了,我从前的情人比她漂亮到几万倍,我会喜欢她吗?可是你不会晓得,华生,她有一颗什么样的好心,我后来是怎样的喜欢她呵……”
阿波哥说到这里,眼睛有点润湿了。他遏制着自己的情感,静默了一会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时候我的父母都在世,这女人是他们给我娶的,但他们也不知道她生得这样难看,他们上了媒人的当,说是她生得很漂亮。结婚后一个月,我简直没有和她说话,也没有和她同床。我父母看了那样子也偏袒我起来,给她许多难堪,我于是也就更加看不起她,故意虐待她,一面什么事情都不愿做,只是野马似的日夜游荡,弄得家里一天比一天穷了。
但是她却没有一句怨恨的话,煮饭洗衣,叠被铺床,家里的事情全是她一个人做的。她本来没有做过什么重活,到得我家里,种菜弄田头都来了。不到一年半,她的嫁妆都给我变卖完了,慢慢盖破棉絮起来,她仍然没有一句怨恨的话……有一次我母亲病了,叫她到半里外文光庙去求药,她下午三点钟出去,一直到夜里九点钟没回来,我们以为她并不把母亲的病放在心里,到哪里去闲谈了;正在生她的气,她却回来了。
一身是泥,衣服破了好几处,前额又肿又红,像和谁打过架,父亲气冲冲地骂她说:‘你这不争气的女人,你还见得人吗?’但是她却拿出来一包药,一张千秋山庙的签,说:‘婆婆一两天就会好的。’你知道,千秋山庙离开这里有二十多里路,要过好几条溪沟,好几个刺树林,她是一双小脚,又不认得路,她却到那里求药去了。
她到那里天已经快黑了,怎样回来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个最有灵验的神庙,自然比文光庙灵了几千倍,她又在那里磕肿了头,母亲吃了药,果然三天就好了。‘我们看错了,’父亲和母亲懊悔地说,从此对她特别好起来……对我呢,她更有许多使我不忍回想的事情,两年后我慢慢喜欢她起来,也晓得好好做人了。但家产已经给我败光,什么都已来不及补救,我非常懊恼。但是她却安慰着我说:‘只要你回头了,都会有办法的。’这十年来,我们的生活能够稍稍安定,也全靠她的鼓励和帮助,那晓得她现在……”
阿波哥说到这里低低地抽噎起来,华生也感动地满噙着泪。
静默了许久,他们突然听到隔壁房里有人在发气的说:
“这数目,怎么好意思,你们比不得别人家,你们出这一点,别人家就不要出了!”
华生听那声音是阿品哥。接着他听见了秋琴的回答:
“这数目也不少了,簿子上明明写着随缘乐助。我们并不是有钱的人家。”
“还说没有钱,你家里有着几十亩田,两口子吃饭,难道留着全做嫁妆吗?”阿品哥的声音。
“你说什么话,阿品哥!”秋琴显然生气了。“我们开店做生意,没有人赚钱进来,吃的穿的全靠这些田,每年要完粮纳税,像今年这样年成,我们就没有多少收入。不是为了你的面子,老实说,我们连这数目也不想出的。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一套,这是迷信。好处全是和尚道士得的。还有一些人呢,”她特别提高声音讥刺地说:“浑水捉鱼饱私囊!”
“什么话!你说什么话!”阿品哥拍着桌子。
“走!到乡公所去,这是乡公所的命令!”黑麻子温觉元的声音。
“这不关乡公所的事,你只能吓别人,我可知道!”秋琴回答说。“这是迷信,这是乡公所应该禁止的,政府老早下过命令!”
“我是乡公所的事务员!”
“一个当差,一个走狗!”
“走!你这婊子!我看你长得漂亮,原谅了你,你倒这样骂我!……我捉你到乡公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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