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奉蝶变换曲调,想驱赶大蛇回归洞穴,山头蓦地闪出一道红光,飞剑般刺向蛇眼,随着一声黏答答的爆裂声,大蛇的右眼喷出一股粗大的血柱,直射到百丈外的悬崖上。
伤痛破除了笛声的催眠,大蛇暴躁欲狂,巨头乱甩,洒出漫天血雨,教徒们仓皇撤退,跑得慢的不是被压成肉泥就是被撞得粉身碎骨。
那红影落在崖石上作壁上观,商荣抬头望了望,惊呼:“是赤云老贼!”
魔头现身,群情慌乱,愤怒的大蛇急于挣脱山石束缚,蓝奉蝶的笛声再也制不住它,山崩地裂只是序曲,接下来大蛇张开洞窟般的巨口用力吸气,千年大树千斤巨石都拔地而起,来不及撤离的人群更像尘沙被怪风卷入蛇口。
陈抟惊见商荣赵霁手拉着手飞在空中,倏地进了蛇嘴,魂魄都被惊散,急忙去救,蓝奉蝶一把拽住他。
“别去送死,快想办法杀了这条蛇!”
这话多半是安慰,该蛇盘踞苗疆数百年,刀枪不入,能杀的话人们早动手了。
大蛇气衰后闭嘴,猎物们都进入它的咽喉,沿着潮湿的体腔滑向深处。
陈抟仗剑飞驰跳上蛇身,像立在大象背上的蚂蚁,不知从何处下手,胡乱运气劈砍,蛇皮裂到一丈深才见血,这点轻伤只会愈加激怒它,经过一番剧烈扭摆,大蛇再度张口吸食,现场险况不断。
蓝奉蝶带着一把阔斧冒险避过蛇吸,赶来助阵,穆天池和几十个身手高胆子大的教徒跟在后头,一起跳上蛇身砍杀。忙乱中赤云法师自崖上俯冲而来,一举戳瞎了大蛇的左眼,众人只道这妖人想杀蛇盗丹,殊不知他也想救商荣赵霁,这两个少年是他实现大计的重要筹码,就这么死掉太可惜了。
大蛇双目失明,萌生怯意,开始磨蹭着向洞内回缩,等它躲进洞穴,那些被吸入蛇腹的人就更没救了,人们油焦火燎又束手无策,绝望即将没过头顶时,大蛇突然长嘶惨叫,调头一口咬住距离头部十几丈远的腹部,拼命撕扯,好像里面有东西作怪。
原来赵霁和商荣被吸入蛇口,顺水漂流般滑进食道,蛇腹内闷热腥臭,简直无法呼吸,更致命的是蛇外表庞大,体腔内长满大坨大坨的肉疙瘩,这些疙瘩相互挤压,鲜有缝隙,人进去便陷在肉枷里不能动弹。
赵霁紧紧抓住商荣的手,巨大的肉球蠕动着将他越箍越紧,莫说呼喊,连喘气都办不到。他会龟息功,还能支持一阵,可商荣怎么办?
右手还能感知到商荣手指的力度,这稍微给了他一点希望,知道商荣也在努力想办法解救彼此,他求生的念头更加强烈,松开右手,不顾一切地运功发动“炽天诀”。
商怡敏先时已尽数教授了神功的秘诀,能否层层领会还得看个人资质,赵霁学到第六层就难有进展,只因要突破第七层须先忍受烈焰焚身之苦,他怕痛畏难每一尝试就打退堂鼓。前天在鹤州被修罗蜂刺伤,受这一外力激发,意外地取得飞跃。这时又值危亡,他为救商荣什么苦楚都不在话下,九炎真气行遍全身,倾尽所有内力炙烧蛇的体腔。
由于肉球挤压,他一松手二人便大大拉开距离,商荣以为他已窒息脱力,不禁急痛攻心,下一刻便感觉一股炙热的温度透过肉球间的缝隙传过来,隔壁好像着了火,焦味甫一出现就转为浓烈。
此刻的赵霁就是一块燃烧的赤炭,大蛇的体腔都被他烤得透熟,焉能不痛?即刻愤起啃咬那个位置,几丈长的尖牙扎透硬皮,肌肉开裂,腔壁撕出一个洞,鲜血洪水般倒灌进来。
商荣刚好处在破洞边缘,呼吸到空气,肉球的压迫力也骤减,他奋力挣出,举起宝剑没命乱砍,开辟更大的活动空间。然后附身在血池中摸索,依稀见一处血水中冒出气泡,赶忙扑上去,胳膊深深探入,在肉壁中摸到一只人手,立即使劲拽出来。
赵霁满身蛇血,衣裤都被炎气烧化,只觉天旋地转,神昏气迷,商荣猛拍他的后背,让他呕出堵在喉头的污血,他气息一畅,清醒过来,发觉蛇肚子上已开出天窗。
这变故在瞬息间完成,陈抟等人见大蛇咬穿自己的身体,先不管它为何自残,抓紧机会打杀,十八般武艺一起上阵,尽力扩宽那道伤口。
大蛇疼痛难忍,不住翻滚扭曲,嘶吼声犹如巨雷连珠爆响,锦屏山地陷峰塌,一时沙飞石舞,云暗天昏,时值斜阳西下,天幕染血,景象格外骇人。
数十丈高的崖顶上,诸天教教徒正因地制宜地利用开裂的崖石袭击大蛇,领头的仍是方氏兄弟,他们带领数百教徒现场砍伐数十根圆木,镶入裂石的缝隙,用滑轮原理推动那小山似的石块,趁大蛇挣扎,蛇头靠近崖下,忙一鼓作气将整块崖石推下。
巨石翻滚坠落,落地时尖峭的一端朝下,正中大蛇颈部,似一把大刀一下子将这怪物切成两段。
蛇断头后首尾仍在扭动,蛇头突然飞起十余丈一口咬定前方的山石,獠牙嵌入岩壁,鼻孔喷出阵阵烟雾,过了许久方不甘地死去了。
人们顺着伤口挖掘蛇腹,先救出已成血人的商荣赵霁,那些同他们一道落入蛇口的教徒大部分窒息而死,只有十来个命大的活下来。陈抟等人拔出心头利箭,再想回头对付赤云法师,那诡秘的魔头已不知去向。
蓝奉蝶提防他带人来抢金丹,急命加派人手守卫现场,这次灾害甚剧,山下已爆发洪涝,但根除了危害百年的蛇患,今后不必再年年献祭,一劳永逸,值得庆贺。
月晕星残,惨遭大劫的锦屏山笼罩在凄迷雾色中,鸟兽灭迹,虫蚁消声,夜风单调呼号,恍若阴司鬼蜮。
未几,林荡中窜出一团秃鹫般的黑影,闪跳着来到一处乱石滩旁,此处原是山涧,因大蛇移动堵塞水源,涧水改道去了别处,原先的河道已干涸了。
白星河放下谢岚,想撕破衣袖替他包扎伤口,发现衣衫已被自己的血浸透,右臂上方的皮肉被整块削掉,白骨裸、露在外,逃跑时尚可忍受,这会儿一见风,顿时痛彻心肺,饶是他耐力过人也闷哼着跪倒下去。
谢岚上前搀扶,正要说几句疼惜的话,乍然瞥见他的脸,忍不住大声尖叫。
方才商荣最后那一剑划破白星河的右脸,此时人、皮、面具已残落了一大块,露出伤口和下面的真容,月光微弱影像模糊,却已足够恫目骇心。
听他大叫,白星河察觉面具破损,慌忙捂住脸,惶恐占领了他的心房,使他暂时忘记疼痛。
“岚儿……”
他刚要安抚,谢岚已爬在地上剧烈呕吐,而后用力打开他伸过来的手,厌恶叫喊:“别碰我!”
尽管白星河早年就曾坦言自身容貌残毁,但谢岚绝想不到他会是这副恶鬼般的长相,心理遭受严重冲击,想到曾和这样的丑鬼恩爱缠绵,他恨不得将自己泡在水中里里外外刷洗十遍,怨恨怒骂:“原来你长得这么难看,怪不得成天带面具,还不知耻的跟我欢好,太恶心了!”
在白星河心目中,谢岚最是柔媚温顺,如今陡然翻脸,骂出这些恶毒言辞,他的内心也像锦屏山一样崩塌了,颤声责问:“岚儿,你不是说不嫌弃我的残疾么?怎么……”
谢岚怒不可止:“那是因为你没坦白你究竟有多丑!要是当初你肯让我看一眼你的真面目,我宁死也不会让你碰我!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骗子!”
尖锐的骂声如雷贯耳,白星河一腔温情化作寒霜,骨髓结冰,冻得浑身乱颤,记忆的书册快速倒翻,回到十年前的惨痛页码。
他本是姑苏城里有名的歌伶,才貌双全,春风得意,与师妹情投意合,即将喜结连理时,一位恶少看中师妹,设计用剧毒将他毁容。面目全非已是痛不欲生,谁知还有意想不到的打击师妹被那恶少财色利诱,撇下他转投仇人怀抱,当他悲愤地前去质问,这虚荣冷酷的女人居然说:“你也不照照镜子,那幅丑样比鬼还难看,我就是搂着一头猪睡觉也好过看你这张鬼脸!”
他承受不住这要命的背叛和羞辱,怒极之下乱刀砍死那婆娘,将尸体跺成碎块扔进河沟。此后开始长达一年的逃亡,途中幸遇赤云法师,跟随他习武学艺,待武功有成便返回姑苏,杀光那恶少全家三百多口人,扒下他的脸皮做成了第一张人、皮、面具。
将尽十年他一直戴着面具,每一张都是从年轻美貌的男子脸上剥下来的,他酷爱这项收藏,可从来不满意,觉得那些脸张张都不如自己毁容前的模样好看,越是这样他越怨恨相貌标致的男人,越要带给他们厄运,夺走他们的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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