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人”二字,赖老三的腰立刻又弯了下去,他一把接过白瓷大碗,涎着笑走到门口,恰遇上雷霆谋从里面跨出来,眼看着是要撞上,哪知他眼疾手快,竟退出好几步,正好留出足够的空挡供他奉上茶去。
雷霆谋没看他,径直走到女人面前,虎着脸问:“屋里怎么有血腥味!”
这一句,登时惊得几人一跃而起。
“回大人,一早我家兄弟送了些刚杀的肉过来,血滴了一路,弄得我这门里门外都是。”
雷霆谋其实早已发现这点,现在听她说出来,心里的怀疑却是愈加深了。能在他面前如此平静的人不多,更何况是个女人,而且年纪尚轻,充其量不过是个女娃儿。“一个女娃儿?”他喃喃道,忽然又问:“你家兄弟呢?”
“回大人,他说好几天没出城,放下车就疯跑开了,谁知道上哪儿去了?”
雷霆谋笑了一下,极短的,他接过瓷碗仰头喝尽,伸手擦了把络腮胡子上残留的水珠,然后又走进屋子,用洪亮的嗓音说道:“我累了,这炕借我躺躺!”
女人的心揪了一下。不过炕上的机关已被锁闭,冬生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出来,所以她大可不急,尽管方才过于镇静才惹得雷霆谋起了猜忌,使他着意要找出点蛛丝马迹,这时候再乱了方寸,无疑是不打自招。
于是她努力按捺下不安,把热水分给众人,这才抽身走到门前。赖老三则一眼瞧见窗台上那个柳条笼子,两声干笑尚未出口,刀尖就“噗”得扎了过去,继而挑起来,放到鼻子边儿上闻上一闻,这时才低低地放了声尖笑:“竟然还有这样的活物,正好做下酒菜!”
她微微侧转了头去,望到的只是柳条笼子里糊涂的一团血物以及窗纸上触目的鲜红。那一剑想是直穿了喉咙,不待片刻的挣扎,血就流尽了,只是在笼子底部,还滴滴答答了一阵儿,眼泪一般,又似乎永远也流不完。
女人的眸子淡扫过赖老三的脸,而后进了门去。赖老三察觉到,又将贼溜溜的眼珠子盯上去,眉头皱了又皱,忽然喃喃了一句:“这脸——让我想想——好像该更漂亮些的——”
屋子里,雷霆谋半卧着靠在炕头,眼睛眯缝着,可把这儿的家徒四壁都看在了眼中:三间屋子,这里是卧室,里面有个小隔间;中间一间,正对着门,就放些平日营生用的桌子椅子,整整齐齐的;再那边则是个储物的小间,若是藏人的话,或许那里是最合适的。想到这儿,他的眼睛睁开了些,正好看见女人进了屋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更新。
、四
女人打开灶门,兀自往里添了柴火,又起身来,从茶炉上倒出一杯热茶来,一切都从容淡定。雷霆谋闻了茶香,不由坐起身,接到手中,仔细品了一口。“香。”其实他自认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茶道,只是曾经有位朋友,也有这样的手艺,他每每去喝,都是牛饮一番,还要戏谑说:“一杯水,还要那么多道道儿!”然而唇齿间留香,他却是久久难忘的。
“一杯水,还要那么多道道儿!”他想着这句话,忽然地身上冷起来。一杯水,其实偏有那么多道道儿。只是,那最后的一次,换他倒了递过去,他不敢再尝一滴。
“一个人,日子总是辛苦吧!”他叹了一句。
女人愣了愣,缓缓回了句:“自己不觉得苦,就没什么苦的了。”
雷霆谋似乎被触动了,他的目光中此刻有一丝的柔情,但胸中却是隐隐发闷。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残了的手。四年来,不管他找了多少神医妙手,都无法将它治好。那只拇指始终那样梗着,隐隐作痛。他苦笑了一声,又把目光望向专心煮茶的女人,问道:“你叫什么?”
“民女吴氏。”
“吴,哦。”
他没有再问下去,只缄默地坐着,眼神里是一片混沌暗淡的光,若不是被屋外一阵喊叫惊醒,他不知自己还要再待上多久。
“大人,加急邸报!”
这一声喊,他脸色忽变,握紧刀,大步出了门去。
“大人,这是今日的邸报,李相说事不宜迟,请大人即刻到他府上。”
雷霆谋搭手一翻,问道:“李相?哪个李相?”
“哦,是前工部尚书李昂夫李大人啊。昨日殿上圣上亲下的旨意,魏相不幸遇刺,举国哀痛,但国中大事一日不可荒废,便下旨擢李大人暂代左相之职。”
“哼!”雷霆谋冷笑道。“书生!”
“真他娘的丧气,我们在外面豁出命去,到了被些书呆子捡便宜!”
“朝廷历来如此,什么之乎者也的那是天子门生,自不比当兵的,有鸟甚前途,不过都是混饭吃罢了。别说我们了,就边关那儿,仗都躲着打,一见人来就关城门,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管人家城内城外的骂爹骂娘挖祖坟!”
赖老三见群情激愤,不由嘿嘿笑开了:“说得浑身是劲,人家是孙子,你难道不是?能保住你裤裆里那根棍儿就算你是个爷们了,反正我赖老三——”
雷霆谋这会儿盯着邸报,忽然冷哼了一声,立刻四下安静。“他也要回京了?哼,他不是三番两次不肯调回京师吗?”他把邸报扔回送信人的怀里,回头吼了一声:“回城!”
“回城喽!”赖老三带头高喊。
几人于是踩镫上马,绝尘而去。
女人则一直站着,直到那阵尘灰最终落定,四野只剩一片清冷的雪光,这才关了门,下到密室去。
少年依然静静躺在床上,略有知觉。眼前许久是一阵忽明忽暗,身子轻飘飘的,似乎混魄就要离开,然而一阵撕心的痛陡然覆住了他,拖住他掉落黑暗无尽的深渊,他不由战栗起来。冰冷,彻骨的冰冷,他感觉血液都要被冻住了。就在寂灭的恐惧中,却有微弱的温暖缓缓而来,渐渐的是更多的温暖,直到最后化成了一团火,烧到他的心里去。他的手脚下意识地动了动,这时听到有人说道:“喂,你醒了吗?”欣喜的声息,仿佛来自天外,却又在耳边温热。
他强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到清晰,面前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浓眉大眼,带着明朗的笑容。他却并无更多的力气去打量,又闭上了眼睛,这时候又听到有人踩下梯子的声音,那少年迎了上去。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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