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概只是样子而已吧。
第五十九章
姜玄站在门前,他搓了搓手,又来回踱了两步。身后经过了两个人,在狭窄的楼道里险些和他撞上,大约他的面孔太生,叫他们狐疑的望了又望,却又快步离开了,用着自以为低微的声音小声嘀咕着说:“这人谁啊?怎么跑陈老太太家门口去了?”
姜玄心想我都听见了,你们好关上门再八卦吗,但脸上还是没怎么显,等着“砰”的一声响,确认那俩嚼舌头的中年人进屋了,才终于抬了手按响门铃,他听见隔着防盗铁门传出来的刺耳门铃声,伸手扯了扯身上薄开衫的衣角。那点布料在他手里皱成一团之前,门开了。
陈曼站在门口,她后背笔挺、微微抬起头打量姜玄,眼睛里半点没有五十几岁人的老态,一头浓密的头发仍旧是黑色的,但姜玄知道那是染发剂的效果,至少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上仍旧带着灰色。她和陈林眉眼之间仍有许多相似,眉骨略高,显得太阳穴有些凹,但她的头发分了两缕刘海出来烫的卷了,用恰到好处的弧掩盖着眼角的细纹,令她的一双眼睛显得又深又黑,充满着岁月留下的故事。这双眼睛像极了陈林,姜玄直视着她,移不开眼。她站在门口,像是不大待见姜玄,却又并没做好打算怎么对待他,于是静观其变,等着他先开口。
姜玄把手上的水果递进门去,低声说:“姨,我过来出差,给你送点东西。”他的语气十分温和,陈曼看了他几秒,轻轻点了点头,才说:“进来坐吧。”姜玄于是终于跨进这屋里,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但这屋子同他初次进来时没什么大的区别。地板上铺着白色的瓷砖,上面干净得反光,正是夏日的午后,窗帘全被拉开,大片的阳光透过二楼的窗户落在地上,在黑色的亚克力茶几面上映出人影来。他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上面铺着编织的垫子。陈曼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两杯茶,姜玄立刻站起身来接在手里,陈曼倒是没和他客气,只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拂了拂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坐下来,问他:“小姜,过来挺远的吧?吃饭了吗?”
姜玄点点头,说:“吃了,上午工作结束之后一起吃的饭,之后我自己坐动车过来的。”说着,又从袋子里拿出来两个芒果,说:“姨,天热,我给你弄点水果吃吧。”他说完正要起身,陈曼把他拦住,摆摆手说:“又带这么多东西过来……不用了,我也刚吃完饭,不吃水果了。你坐下吧,咱俩聊聊天。”姜玄于是只好又坐回去。
陈曼对他的态度微妙的很,像是不怎么喜欢他,但又并不冷淡,言语之间,对他似乎不算不满。姜玄大着胆子向她套近乎,问了些身体健康检查的问题,又顺杆爬地同她聊了些保健话题,最后说自己有朋友在海参崴开了海鲜公司,过些日子给她送些过来打打牙祭,陈曼已经放了他进屋,自然不会跟他客气这些,但也并不答应,只轻轻笑了笑。她笑起来和陈林太像了,那种微微牵动面部肌肉的样子,提拉着脸颊,眼睛微微眯起来,眨了又眨,显得漫不经心、毫不在乎。姜玄知道她心中是没有答应的,但既然嘴上不说,他便也装作看不懂。
两人谈了些天,陈曼又问他:“你常常出差吗?工作这么忙。”姜玄笑笑,说:“我们干工程的都这样,升上去就好多了,不用总往外跑。”陈曼点点头,抬起头来看他,欲言又止。姜玄心领神会,又说:“我其实这两年出差不多,就今年比较忙,但是老板给我放假不少,前段时间陈林也假期,我们出去旅游来着。”陈曼问:“他呢,忙吗?”姜玄点点头,说:“他职称评了,现在带重点班呢,这次他学生考得好,估计下次评职称也没什么问题。”说起陈林来,陈曼脸上也带上更多笑意,姜玄顺势说了些陈林之生活中的变化和趣事,陈曼的眼睛泛出光来,听着他说话不住点头,她盯着姜玄的脸,像是透过他看着陈林,听了一会儿,才说:“他那么小就一个人在外面闯了,现在有你在他身边……我也算,也算放心了吧。”她的口气中仍有许多遗憾,姜玄心中不忍,抓着桌上的茶杯在手里,高声说:“没事,我……我们俩之前本来想一起回来看看的,他工作忙,学生周日返校上课,他走不开才没过来。”陈曼听了便笑,一面摆手一面说:“你不用逗我高兴,他要想回来早回来了,不至于拖到现在。这两年你有时候给我打电话,我能听见点他的声儿,其实已经很高兴了。”她话里有些把陈林托给姜玄的意思,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姜玄听在耳朵里,心都忍不住跳的快了些。或许在陈曼的心中,他早不像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惹人厌了。
姜玄第一次去见陈曼的时候是瞒着陈林的。
那时候他们刚刚决定搬到一起住,姜玄屁颠屁颠地跑到陈林家里去帮他收拾行李,生怕一夜过去陈林反悔。他过于殷勤的表现招来了陈林的白眼,最终陈林决定下楼买点菜,徒留他孤单在屋里整理书架。
姜玄就是这样在他的书堆里发现了一个信封。他正在收拾陈林那些拗口的藏书的时候,一个失手把书堆撞翻了,没想到里面一个信封就这么跟着书一道洒在地上。那信封既没有封口也没有落款,姜玄看了两眼,心里忍不住有点怀疑会不会是谭狗留下的,于是恶向胆边生,趁着陈林不在家,猥琐的打开信封,把里面不算厚但也有一小打的纸抽出来。
那些纸很薄,有许多已经泛黄了,背面记着一些数字,是用圆珠笔写的,姜玄往下翻,上面的数字越来越小,直到第一张。他把这一叠翻过来,才发现这是一堆汇款回执单。按着时间顺序排好,第一张的时间是2008年1月,有时候他一个月汇一次,有时候两个月,但从没间断过,一直汇到2012年。这些钱零零总总加在一起,足有十万,全部都寄给了同一个人:
陈曼。
姜玄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人一定是陈林的母亲。尽管他从不在姜玄面前提自己的家人,但是姜玄多少也从林聪嘴巴里撬出来点过,陈林父母离异,他跟自己妈妈姓,但他们母子关系很差,陈林大三的时候就和他妈断了关系,不管他妈给他打多少钱,他一毛都不用。幸好他念研究生的时候有奖学金,不然恐怕要申请补助。但陈林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这辈子都不会让任何人帮他,更别提表现出一丁点弱势——这话是林聪说的,姜玄对此举双手双脚赞同。陈林太独立了,有时候姜玄觉得要是有一天自己“砰”一下撞车死了,陈林估计最多也就伤心三天,然后就拍屁股开始卖房子卖车,没准逢年过节都能拉着新男朋友去拜拜他,对着他那张精修过的工作证照片说:“小玄子,我给你介绍个人,这是我现在的‘那位’。”姜玄这么想想都觉得自己能气活过来,每每这样思维发散之后都要把陈林扑倒在床上来一炮,逼着他不停说爱自己,直到他被真的生了气的陈林一把推到地上拿枕头狂砸几下,才能冷静下来。
不过这也不代表姜玄就信了林聪的鬼话。他也是男人,深深明白男人的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更何况是林聪那种猴儿精猴儿精的说谎当脱裤子一样的公关小主管,当即微微一笑,装作信了这是陈林的大雷区。彼时他和陈林日夜都睡在一起,陈林有时候看电视上演的家庭肥皂剧会默不作声,握着遥控器一副要换台的样子,但还是会继续看下去。更何况他们每次去公园的时候,陈林一看见有年轻妈妈带小孩,隔着八百米远就能把烟掐了。最严重的一次,是姜玄老妈去他家找他。老妈想着给儿子一个惊喜,站在他门口的时候姜玄正穿着一条渔夫短裤和陈林在厨房做早饭,他出差两周刚回来,前一天晚上和陈林做得兴致高昂,陈林在他肩颈上咬出来两个的两个牙印清晰可见,其中一个还带着点血丝,他妈一按门铃,陈林去开的门,对着猫眼看见是个漂亮的中年妇女,愣了不到三秒,转头就跑回厨房把姜玄拎出去硬给他套上一件T恤加开衫,结果那T恤是陈林自己的,穿在姜玄身上小了一号。他妈进来的时候就看着自己儿子穿着个紧身T,一脸茫然活像个电影里的饥渴零号搔首弄姿被抓了个现行。姜玄自己到没觉得什么,他早在大学出柜被他爸拿皮带抽得后背出血的时候就本能地学会没皮没脸求着自己老妈帮自己求情了,何况是这么点小事儿,拉着陈林和他妈互相简短介绍了一下,就转身回屋换衣服了。
他本以为陈林这么机灵的一个人,估计也不会紧张,没成想等他从屋里出来,陈林正襟危坐地像是领导面试,虽然嘴上仍旧谈笑风生,可是姜玄就没见他后背挺得这么直过。他心里有点发笑,走到俩人身边,捏了捏陈林肩膀,对他说:“你去看看粥,是不是煮好了。”又抬头说:“妈,你吃点不?陈林做饭好吃的。”他妈摆了摆手,说:“我就来给你送点腊肠,我从四川刚回来,给你们带的。你爸还在家等我回去做饭呢,我先走了。”说完,趁着陈林转身去给她拿外套的功夫,对着儿子眨眨眼。姜玄心领神会,接过陈林手上的外套给他妈穿上,转头对陈林说:“我送她下去。”陈林把车钥匙塞他手里,说:“你开车把阿姨送回去,早上车多,不安全。”姜玄点点头,安抚着拍了拍陈林的肩膀,感觉到他身上都僵了。
他心里有点纳闷,不过也没表现出来,转头把他妈送出门了。门关上的时候他感觉到陈林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他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那漆黑的猫眼——直到后来他从林聪嘴里才听说,陈林当时就趴在门口一直向外看着,直到他和他妈拐进电梯里,他才松了口气,一屁股蹲到地上,差点把脑袋撞到鞋柜上,伸手一摸后背,一手的冷汗。
陈林对家里人紧张成这样,姜玄不觉得他对自己唯一的亲人真的没感情,不过他很少询问陈林这类事情,只隐约知道是陈林他妈不同意他搞同性恋,硬把他从家里赶出去了。他心里很有些想去正式拜见陈林的家里人,于是不动声色地将回执单上的地址记了下来,他没放到手机里,怕陈林翻到,只记在自己工作用的笔记本最后一页上。他做完这些,又把信封夹回那些书中间,按着陈林系带子的方式重新把那落分散的书从高到低绑起来,祈祷陈林不要发现。
等到他第二次出差去北方的时候,他多请了一天假,自己坐上动车去了那所落后的城市。当他循着百度地图七拐八拐找到陈林家门口的时候,他心中像是打着鼓,忍不住手心都有些出汗。但年轻总是无畏的,他在心里想了很多说辞,希望陈林的妈妈能放他进去,接着,他按下了门铃。
门从里面打开,一位和陈林长得有四五分相似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这女人穿着焦糖色的灯芯绒长裤,上面套了一件白色棉衬衫,宽松的很。这就是陈曼了,姜玄心想。怪不得能生出陈林这样的儿子,那股子冷淡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看起来并不年轻,但很有些书卷气,眼神克制着打量姜玄,礼貌地问他:“请问有什么事?”
姜玄轻咳一声,才说:“阿姨,我是……陈林的朋友。”陈曼张张嘴,但最终只“哦”了一声,又说:“那你等一下。”说完,转身进了屋。姜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空站着等,他心跳加速、手心竟冒出汗来,心里不断背诵着之前准备好的说辞,生怕待会儿进屋出了差错。
然后陈曼从屋里转出来,向他走了过来。姜玄正要扬起笑容,陈曼抬手一扬,一杯苦涩的茶水扑向姜玄,将他劈头盖脸浇了个结结实实。陈曼一句话都没说,反手摔上门。姜玄站在门口,伸手擦掉脸上的水,这才睁开眼睛。
“真狠啊。”他喃喃着,“这水还是温的,老太太心眼真多。”
那年姜玄才二十七,心里憋着股劲儿要让陈曼见他。他一面顾及着陈曼的面子不敢站在她家门口,另一面又不甘心,踱着步在陈曼家楼下来回徘徊。陈曼住在二楼,姜玄就站在小区的马路边上逡巡,时不时抬头就能看见陈曼在屋里看电视,她坐的很端正,目不斜视,像是根本没发现他还在楼下。他心里干着急,却什么也做不得,幸好路边有个长凳,他走得累了便一屁股坐下去,仰着头看陈曼是否从屋里出来。这么看了一会儿,陈曼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终于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姜玄喜出望外,接着大失所望——陈曼伸手一拉窗帘,隔绝了他的视线。
时至深秋,北方已经入了凉,昼夜温差大,下午日头还在天上,到了傍晚就泛起瑟瑟秋风来,吹在姜玄胳膊上,愣是让他打了个寒颤,不由得搓了搓手。他心中很有些委屈,一面是晒出来的烦躁、另一面是对这对脾气冷硬的母子倍感棘手,他并不是不擅长啃硬骨头,但是花了那么久才搞定陈林,此刻又来了一个升级加强更年期版本的,更令他压力倍增。不过他心中虽然这样想着,实际却并不如何气馁,彼时他尚且年轻,心气儿很高、充满干劲,打定主意要和陈林在一起,爱屋及乌,自然不会对他母亲又太多微词。倘若是这一时的他见了陈曼,或许结果不会如此。
然而他当时尚且不能意识到这一点,只想到陈林看着别人母子和睦时的表情,心里就不由得涌上一股冲动,恨不得为他赴汤蹈火,挨上陈曼七八十次辱骂都不委屈,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浪漫,忍不住在心底为自己点了个赞。他正满脑子跑火车,却见到面前投下点阴影来,他抬头一看,竟然是陈曼。她提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手袋,上面用金色细线绣了些花样,又捏着一个叠的整整齐齐的购物布袋,脚上换上了一双矮跟软皮鞋,身上罩着一件薄薄地米白色长衫,站在姜玄面前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她的语气并不和善,但起码她向他问话了。姜玄敏锐地感觉到其实她心中对陈林仍有挂念,否则决计不会理他,于是顺杆爬着,对她说:“阿姨,我给您带了点东西,想着总得送上去,就在这儿等您下来。”陈曼不置可否,只说:“那你等着吧。”说罢,转身便走了。姜玄立刻抬起屁股跟上去,一面跟着走一面说:“阿姨买菜去?我跟您一道去吧,给您提提东西。”陈曼脚步一顿,转身过来直视着他,皱着眉说:“你甭跟着我。哪儿来的你回哪儿去。”姜玄忙说:“阿姨,那我……我,我在这儿等你。”陈曼皱着眉,含混着低声咒骂了些什么,又说:“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一点儿都不想看见你。我儿子六年多没回来了,就因为你。你觉得我能愿意看见你么?趁早给我滚蛋。”
她说完,连看也不看姜玄,转头就走。秋天落叶很多,顺着风在她脚边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来。姜玄站在路边,看着她的背影,低下头来。他心里很挫败,却又无话可说。但这瞬间过后,他立刻抬腿追上去,亦步亦趋跟在陈曼身后扬声道:“阿姨,陈林很想你。”
陈曼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她的神情古怪极了,像是茫然,又像是震惊,像是狂喜,却又硬生生将这激情扼在喉咙里。姜玄的胸膛起伏着,他说:“真的。虽然他没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很想你。”陈曼别过头去,她的眼眶红了些,却只笑了笑,又道:“他是没告诉你他离开的时候说过什么吧?”她抬起头,讥讽地注视着姜玄的眼睛,缓缓说道:“他说他不用我养,他就是饿死,不要我一毛钱。”
姜玄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把手边的东西放到地上,接着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点开一张图片递到陈曼面前,又说:“他寄给你那些钱,每一张都存收据,放在他最喜欢的书里,连我都不给动。我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我过来前两个月,我弟弟搬家,搬到珠海去。他的地址我怎么都记不住,后来陈林帮我收了个快递,是我弟给我寄了特产。他把上面的单据撕下来收着了。”姜玄看着陈曼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有些东西在软化,他说:“阿姨,他没忘过你,真的。”
陈曼背对着姜玄,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见到她微微垂下头去,过了一会儿,她伸手在脸上擦了一下,又问:“那他自己为什么不回来?”姜玄上前一步,对她说:“他只是……忘不掉以前的事。他是你儿子,你应该知道,他就是这样的。”陈曼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推开姜玄,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姜玄垂头叹气,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将手上的东西交给门卫,便回了北京。
再过几个月,姜玄再一次去到她家的时候,陈曼让他进屋了。
姜玄做组长之后每年固定和大主管一起出差分部考察,那些时候他会去陈曼那儿坐一坐。大多只待一个下午,有时候会一起吃晚饭,但陈曼从不留他,他便自己打车到当地不大的机场买票离开,在狭窄安静的候机厅里等待飞机起飞降落。邻居见过姜玄几次之后问他是谁,他只说是陈曼的亲戚,对她的称呼从“阿姨”简化成“姨”,陈曼听到后并不辩驳,默许了他这样亲近地叫她。陈曼年逾五十,但面部骨骼起伏明显,因此相貌并不十分显老,可是毕竟这些年也吃了许多苦,和姜玄自己的妈妈比起来,还是看得出上了年纪。姜玄因此常常托朋友为陈曼带些补品或海产,每每去看她,也常常为她添置些新家具或帮她做做清扫。两个人就这样每年见面几次,自然谈不上熟稔,姜玄去见她,多半时候只是跟在她身边,陪她去逛逛超市或随意聊聊。他们大部分时候在聊陈林,但两个人口中的陈林并不尽相似,大约陈林这些年的闯荡仍旧为他打上了一些新的烙印,他们坐在茶几的两端,填补渲染彼此对于陈林的记忆画像。在并不宽大的居室里,一个久别不归的人将他们联结在一起。
陈曼起初并不对姜玄很亲切,直到有一次姜玄去见她,恰好遇见她摔伤手臂。时逢隆冬暴雪,地面冰厚,陈曼过马路的时候不慎摔倒伤了手臂。她已打上石膏,可左手伤了总归不方便,姜玄敲开门的时候她正单手拿着吸尘器拖地,那物件还是姜玄买给她的,噪音很小,又是手持的款式,方便得很。姜玄进了屋,见她摔伤了手臂,一问才知道今天正是拆石膏的日子,当时还是中午,陈曼和医生约在三点半,姜玄便陪着她去了医院。这城市尽管人并不很多,但医院却是天底下最不会清静的地方,当天前面几位病人拖了时间,他们便等了很久。
这医院热热闹闹,老人多、中青年也不少,小护士大概是个新手,把科室门前搅和得如同菜场,最后只好请出强力的外援护士长来。那护士长体胖却不心宽,竖着眉毛喝了几声,才终于把凌乱的队伍挡了回去。她不算低的嗓门传到走廊里,又顺着洗手间的铁门返回来,在拥塞的走廊中散发余韵。底下的人不由得对她颇有些微词,好事者甚至小声嘀咕起来,眼神在她身上扫了几下,又略略发笑,大约终于找到了她身上某些不足之处,借着评判一抒心中焦躁之气。姜玄先前加了班,熬了几晚才追讨出这半天的富裕时间,此刻被人群嗡嗡直嚷,后脑一跳一跳地钝痛,眼睛又干又涩,只好压了压眼球,才终于挤出点眼泪来,稍微湿润了眼球。陈曼坐在他身边,默默打开自己的小手袋掏出了一个晕车贴递给姜玄。姜玄接了过去,低声说:“谢谢。”
护士走出来,高声叫道:“陈曼,在不在?”姜玄站起身来向她示意。二人走进科室去。陈曼先前已经照过X光,医生说她骨裂愈合得比别人慢些,大约是有点骨质疏松,接着就开了单子,一面打印一面说:“诶,小伙子,你一会儿拿着这个单子去一楼交款,可能得排一会儿,等你上来你妈这石膏就拆了。别着急啊,骨质疏松不是大事儿,多喝点骨头汤什么的就好了。”他说完,在单子上签了字递给姜玄。姜玄偷瞄陈曼,发现她并没有想反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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