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太子接连病倒,御医院夜夜灯火通明,不敢有丝毫疏忽。天纵虽是病着,却仍旧冷静,吩咐洛南负责照拂皇后、洛北继续照顾自己,禀告皇帝令各宫闭门不得走动,以免再有人染病。
然而尽管洛北使出一身本事,天纵的病情却一直不见好转。
立秋瞧着自家殿下躺在榻上,眼望虚空、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跑到无人处偷偷抹眼泪,被宁星野发现,跟过来骂道:“晦气!你在这淌眼抹泪地做什么,殿下乃是天神后裔、自有神助,定会平安无事的。”
立秋慌忙擦了眼泪,却又忍不住哭道:“咱家知道殿下为什么一病不起。自从宁……那位离开庆都,殿下就没真心露过笑脸,整日里只顾扑在繁重国事上,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宁星野被他哭得心烦,却也想不出办法,闷闷地一拳打在柱子上,吸口气平静下来:“当下咱们更得尽职尽责才是,你也别在这哭了,没的给殿下招晦气,赶紧回去当差。”
饶是身边众人尽心尽力,天纵的病虽未恶化,却也一直未能痊愈。
也许是因为身体虚弱,躺在宽大卧榻上昏昏欲睡之时,从前那一直困扰他的红莲噩梦从虚空浮出,将他笼罩。天纵咬着牙不让自己坠入幻象,努力相抗之时,心闸一松,那夜宁星河的面容便猝然出现在眼前。
——乌亮的长发沾了汗水,凌乱散在那张精致面庞边,宁星河轻吻着自己眉心,坚定道:“……这些幻象不过是心中暗影罢了。你若别的都不信,那便信我——为了殿下,我绝不会死……”
洛北在一旁守候,见天纵于睡中握紧双拳,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却又见他呼吸平稳下来,慢慢松开了手指,便任由他继续安睡。
太子病情反反复复,一直未愈,眼见身体日渐衰弱,众人一筹莫展。
正当此时,被令不得轻易走动的太子侧妃却在这日傍晚来到东宫外,要求探望太子。
宁星野见到她便觉心下不快,勉强恭敬道:“太子有令,病中不得探视;现下宫中疫情未除,还请您回自己殿中好生休养。”
绮罗并不介意,微微抬了下巴对着他:“怎么?你不想殿下好转么?”
宁星野疑惑看她:“难道您有办法?”他忽然想起从前洛北说过,南墟多有巫蛊之术,也许这南墟公主确有办法。正要松口,却更加警惕地拦住她,也不管僭越犯上,直白问道:“你当真想治好殿下?还是打着什么别的险恶用心?”
绮罗瞟他一眼,笔直站着,亦是坦言道:“殿下说过要保我安身立命,他若是有事,又怎么履行诺言?这宫里除了他,谁还在意我的死活?我虽恨你们大膺,但眼下我确实希望他能好转。再说,我若是这次救得他,便是立了大功,自有想要的赏赐。”
她说的虽是在理,宁星野仍是不放心,紧跟着她走进殿中,要洛北在旁盯着。绮罗不理他们,只拿过一只小碗,伸手对宁星野道:“将你的刀借我。”
见他一脸戒备,她轻蔑笑道:“你怕什么,你当初一脚便能踢断我手臂,现在我就算有把刀,难道便能伤了谁不成?”
宁星野这才将自己的短刀递给她,她接过来,眼也不眨地便往自己手腕上一划,蜜色皮肤上顿时血流如注。洛北在旁乍然一惊,只见她将血滴入桌上碗中,神情严肃,口中念念有声,并不擅自打断。待她念完,只见那碗中血液竟像沸腾一般,轻轻翻滚起来!
洛北忙扯扯宁星野:“你会说南墟话,她方才念的是什么?”
宁星野正在发呆,听他一问,便答道:“她念的是,‘以吾血注汝血,以吾命助汝命’。洛大哥,你可识得这是什么南境巫术?”
绮罗对他们两人的对话充耳不闻,按了自己腕上伤口,端起那碗冒着热气的鲜血递给宁星野:“把这个给殿下喝了。”
宁星野怎肯轻易给自家殿下喝着这南墟女子给的东西,虽是接过碗,却站着不动。绮罗冷笑道:“你不想治好殿下?哼,这里现成的御医,你虽不放心,要他查验一番便是。”
洛北便拿了那碗血去查验了半天,确认除了沸腾翻滚,确实并无异样;他眉头一皱,问道:“下官听闻南墟有种贡命之术,有人自愿将自己的血献予他人,确能以己之力助他人之命;但从此以后,他若死,献血之人便活不得。难道您方才使得便是此种贡命之术?”
宁星野想起来,从前在南墟时洛北曾对他说过此法,只是施行此法需要献血之人心恋对方,完全心甘情愿与他同生共死——这南墟女子难道真能做到?
绮罗淡淡道:“不错,这个法子简单易行,只要爱慕殿下的心意真诚,自愿陪他同生共死,谁都可以用——哼,这整个宫中还能找到另外的人来给殿下贡命么?难不成你们要去找太子正妃?我又不懂医道,只有使这个法子。你们怕什么,反正殿下现在也是病入膏肓,若此法有效,只不过我的命随他一起兴亡,也影响不到他什么;你方才也验过,我并没有下毒,若是此法无效,大不了殿下白喝一口我的血。”
洛北眉头皱得更深。宁星野紧张地盯着他,只等他拿主意,想起了什么,便对绮罗道:“你可知道你给殿下带来多少麻烦,殿下本可轻易解决你,可殿下还是坚持留你性命……”
绮罗转脸朝天纵卧榻看去,虽视线被帘幔遮挡,她却表情复杂:“我自是明白。”说完又望向那重重帘幔,便自行退出殿去。
洛北思索半晌,始终觉得关系重大、下不了决心,对宁星野道:“且等一等,下官现在赶回御医院翻翻典籍去,将此法另行确认一番;再与院首商量是否给殿下服用。”
天纵虽是虚弱躺卧,却并未睡着,将他们的话从头到尾听得清楚,此时见宁星野端碗走过榻前,便对着他坚决摇头:“本宫的血是神明所传,本宫的命自有先祖庇佑,岂容她来横加沾染干涉。”
宁星野知天纵素来高傲,根本不屑让绮罗与自己的性命有半分纠葛;拗不过他,况且自己心中也存疑虑,便把碗端出来,暂且放在一边。
天纵昏沉沉睡去,心中苦笑:神明、先祖,你们是看见我从前的所作所为,不再庇佑我了罢?只是,可否再恕我须臾数十载,让我守着这基业,待以后珍儿长大后交与他,到时再收了我的命去?
天纵如此想着,愈发虚弱,连气息也缓慢下去。
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口中咸腥,似是一股温热的液体被人撬开牙关灌进嘴里。血气一呛,他忍不住咽了一口下去,咳嗽一声,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何事,不由勃然大怒。
他费力睁开眼睛,昏暗间只见宁星野站在榻前,正放下帘幔转身欲走,便攒足力气,咆哮道:“宁星野!你如今出息了,连本宫的命令都敢违抗!去,即刻将那碗血泼出去,别再来污染本宫半分!”
宁星夜在帘外闷闷应道:“是,是……臣的错,殿下万勿动怒。”
天纵气得眼冒金星,但是方才那口血已被自己咽下,只有无可奈何地倒回枕上,吩咐道:“拿水来,本宫要漱口。”
帘幔外,宁星野无声地退下。过了一会,听得立秋带人走上来,捧了水碗与漱盂,将他扶起来。
似是绮罗的献血贡命之法真的起了作用,自那日后,天纵顿觉气力恢复,很快好转起来。不到月余,又如从前一般继续精力充沛,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自身却无惧无忧,不多时便如常忙碌起来。
皇上大喜,一改往日对绮罗的冷淡态度,询问她要什么赏赐,她却只言明想留在天纵身边,并未提出其他要求。窦氏因为在天纵染病期间遵守旨意未曾探望,此时见绮罗如此得势,暗自神伤后悔。天纵在旁只冷静观察,未置可否。
宁星野几次提醒天纵,该尽早送走绮罗。天纵亦是如此打算,然而待安排好相关事情,绮罗却执意要留在宫中,哪怕仍像从前那般深入简出。每每听她在人前虔诚说起天纵,宁星野便直觉地提高警惕,但她却只闷在自己宫殿中,并无丝毫逾矩之举;然而越是如此,宁星野越觉不安。
阅读郎衣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