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乐辞缩着,时而也会想,柏赢是否注意到我失踪了?答案是未知的。
然而柏赢怎么可能这样对他,柏赢一定发现了的。就算……就算柏赢不是真的爱他,他们之间也是有感情的,他们在一起三年了,三年,哪怕柏赢拿他当宠物养,也该养出些习惯和感情了。是的,是这样,一定不会有错。
祝乐辞凭着自轻自贱,总算得到些许安慰。然而转瞬,他又想到柏赢爱着的人是同喻,自己不过是同喻的替代品,而这两天,自己与同喻做了什么呢——
他在刹那间又堕入地狱,近乎绝望。
直到第三天,方同喻给了他一身正常的衣服,送他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底下,他也还是恍恍惚惚,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轻松便逃出了那令人窒息的地狱。
方同喻停了车,看他整整呆坐了三分钟,道:“要我抱你下去吗?”
何等耳熟的一句话。祝乐辞被吓得去找门把,还握不准,像毫无经验的小孩子一样,花了半天才打开,急促喘气。
方同喻没有拦他,只是不咸不淡补一句:“不要忘了我说的。”
外面的阳光很好。祝乐辞试着迈出了第一步,没有任何不适。他又尝试了第二步,与第一次一样顺利。
像出狱的犯人,他便这样回到了家中。开了门,屋内不复几天前他仓皇离开时的一片狼藉,碎片被收拾干净,犹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连柏赢,也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
柏赢站起来,咬着牙,到了祝乐辞面前。他的身形高大,脸因逆着光而显得阴沉,猝然手抬起,和以往打人的先发姿势一模一样。
祝乐辞瞬间有了想哭的冲动,甚至期待着那一巴掌落下来,让他能得到一点“什么都没变”的自我安慰。他略带祈求地看着柏赢,然而这眼神被误解,对方盯了他几秒,如梦初醒,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艰难地,将手收了回来。
柏赢叹了一声,伸手揽住他:“……对不起。”
“不能与柏赢有任何的亲密举动,不准让他碰你——乐辞,我会检查的。”方同喻的轻语瞬时在他耳边炸响。祝乐辞哆嗦起来,被惊惧占满内心,不假思索地推开了柏赢。
祝乐辞与柏赢在一起三年,对他百依百顺,有求必应。
柏赢想要喝酒,他能半夜三更跑到酒吧,去带回一杯酒;柏赢嫌他打工丢脸,他便辞了报酬最多的那几份兼职,乞求柏赢允许他去做家教;柏赢除了与他的第一次以外,其他时候在床事上都稍嫌粗暴,但哪怕疼痛也是对方的赋予,因此祝乐辞总是忍着痛,满足柏赢提出的一切过分要求,低声扭动呻吟着,羞涩而努力地取悦对方。
曾有一次柏赢与他发生了单方面争吵,两人在空荡荡的自习室内,一方瑟缩着,另一方则是失态暴怒。
事件的起因是柏赢见到他被客人纠缠,被对方强行搂着,要带入房间里去,祝乐辞却仅是推拒哀求,不敢有激怒对方的动作。
柏赢赶走了那个人,与他冷战了三天。
直到第四天时,祝乐辞终于要被对方的冷淡折磨得临近崩溃了。他做了三天的无用功,轻言细语使劲缠着柏赢,却连对方一句话也换不来,被视若空气。他跟在柏赢后面当一条尾巴,待到了空无一人的自习室,几乎要跪下来,拉住柏赢的衣角。
柏赢向来平稳而淡然,唯独此次当场爆发,揪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怒极地质问责骂。祝乐辞吓得六神无主,唯唯诺诺的认错反而更激怒对方,哪怕柏赢连“自甘下贱”这样的词都说了出来,他也不觉生气,一心只求换得对方的原谅。
柏赢恨他生了一张和方同喻那样相似的脸,性格却天差地别,卑下得几乎令人生厌。但又不仅仅如此,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气愤心上人的面目被糟蹋,还是单纯对祝乐辞的不争而震怒。
祝乐辞对对方的心思一无所知。只要柏赢能原谅他,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因此当柏赢要求他在教室内脱去衣服时,他照做了;在对方要求他在这随时可能有人进来的地方做某些难以启齿的事时,他也只是泪流满面,却没有半点反抗的心思。
柏赢彻底失望,在做到最后一步前叫了停。在那之后,他不再与祝乐辞发生这样的争执,也不再发火,生气的时候也只在床上粗暴地发泄出来——祝乐辞绝对不会拒绝他,对他万般忍让。
在这懦弱的纵容之下,负面情绪滋长郁结,发泄手段也不再局限,从床上稍带恶意的折磨,发展为了时而的暴力。两人毕业了,祝乐辞身上的伤渐渐多了起来。
但他为此而安心满足,他可以做一辈子柏赢的爱人,代价不过是肉体上的痛苦。这算得了什么呢?他可以慢慢地让柏赢习惯他,他可以让自己对柏赢更好,不用过多久,他和柏赢一定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退一万步说,柏赢也只对他这样,这是他专属的待遇。柏赢可以控制自己最好,不改变也没关系,他可以爱他,自然可以用爱包容一切。
这是祝乐辞的想法,深深根植在心中,令他坚定不移。
因此当他被禁锢在方同喻亲手打造的牢笼之下、为对方的威胁所束缚、推开了柏赢时,两个人都瞬间呆住。
祝乐辞茫然失措地盯着自己的手,柏赢则是被他惯得久了,第一次遭到拒绝,还未反应过来,便本能地抓住他的肩膀,面色狰狞起来,用的力似乎能把那肩胛骨粉碎。
【第八章】
世界开始扭曲,有一只巨大的手摇动了转轮,拉得所有因果之线绷紧乱缠到极限,杂作一团。祝乐辞心中闹着天灾,汹涌海啸砸碎石头,火山之灰漫天飘散,高温热弹从天而降,蒸得海水泛起热气。
他处在一切灾祸的中心,痛苦不堪,饱受折磨。有无数个他在尖叫,又有无数个他在呻吟,无数个他拖拽着自己,要将他分尸。最信赖的两个人背叛了自己,而如今,连长久以来抱持的、支撑着自己的信念都被打破。祝乐辞在这短短的几天内已被击碎粘合了好几次,唯独这次,他徒劳地盯着自己的手,张嘴努力,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吐不出半个音节。
他尝试发声的样子滑稽而可笑,纤瘦的肩膀开始颤抖,传导到握着它的手中。柏赢一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直到祝乐辞眼中溢出泪来,身体发软了,险些要滑落到地上去时,柏赢才反应过来。
祝乐辞没有抬头看他,仿佛天塌了一样,甚至要从他手中脱离出去。柏赢强行抱住他,他也全无回应,柏赢便将他抱到了最近的沙发上。
祝乐辞脸色苍白得吓人,像是哑了聋了傻了一样,只知道盯着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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