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入梦又见了你,是那日殿试初见时,仪态从容温润如玉,掀了衣摆拜下,神情祥安的应答如流,却在间隙里向旁立的兄长勒出个笑意。很小很小的瞬间,尽褪了才子名士的姿仪,显出少年人的顽气来。
以为朕没有察觉么。
一梦便尽,清醒时分,见着枕边空落凄寒,从心头泛了冷意下去,寸寸透骨。
明明不该止于那处的,你在的光阴,念念都是好风景,朕可一一都记着呢。
只说次日,是忽来了兴致,着王安一路换了便服,往宫外市井繁华里去,恰见得新科得意,马蹄轻疾,一日观遍百花京城。
惟你一个撑了最耀眼的红,神态一抹掬得都是阑珊,却还挂了和润的笑,身子在马背上起伏,只是舒展缓雅的散漫着。
旁有路人论了这新科状元不愧为已逝的前大学士之子,方及弱冠,却早有才名在外。今见之,果是风采炳然!
长渐啊,朕也曾有那一次是在人群里仰望了你的。
初闻了你姻约于身的那般狂躁愠怒,当即诏遣了那待嫁守阁的昭诚郡主,一生远远婚了岭南去——那是朕第一次失了为君者的自持,放纵任性。
此后二三番坏了你婚配的打算,明诏暗示的。你不会不懂,却依旧风轻云淡,泰然自安,认真尽了臣子本分的行素。
便是越发合了朕意的性子,无法放手。
步步拔擢,见你上朝的位置渐近了。唔,长渐,且抛开私心,你的才智,原也当常伴朕左右的。
只是单纯的左膀右臂,于朕远远不够而已。
惯了朝上于高处微倾寸许视线,越过左首几位皇叔,扫你沉静的侧脸。一眼,再一眼。
倒不曾料你升了大学士,竟就立同晚昀杠起来。
有趣。
你那逝去数载的父亲可还有几个门生肯随了年轻资浅的你么?
而晚昀他,陈阳侯,大将军,皇后长兄,佐了朕君临天下的大功之臣。权倾朝野,树大根深。
却依了什么和人家斗?
你躬了身,拘起玄暗深沉的的袖服,声音平平:“臣下所依,惟圣上耳。”
大笑,绕过书案抚了你手,隔了绸袍感受那形态完美的十指。
却见你轻退一步,冷冽冰清,“万望陛下不曾会错了意。”
惟有望了你翩然的背影,无言。
以为三两言语便算提点了朕么?
笑话。
北方那班游窜蛮夷偶尔侵扰也罢,这次居然杀我城防、夺我雄关。不能再忍。
晚昀这几年是骄纵得过了,今次倒谋得好计策,荐了你兄长往关外为使,敲山震虎示了威。若成,还顺带可除了常挑他过处的眼中钉。
虞竑是才德俱佳的贤人,却非如你这弟弟可做得能臣。太过刚正又惯了直言,如何长久?当真就中了算计罢,激昂志气的应了呢。
“长渐,怎么看呢?”懒懒问了。
你抬头,我第一次见了那眸子里跃跃斗志的焰火,良久却按捺然烬,居然温声应道:“臣以为,甚好。”
收束了拳,“那便虞卿去罢。”
不知你留了什么妙计,又劝慰了什么,竟真令你那执拗的兄长放低了姿态,赚得那帮子没开化的蛮人诚悦臣服。
这局,当真又是朕输了。
长渐,你好,真的很好。
后得了飞秋的鸿书,言晚昀正酝酿了除掉虞竑,掷在一边。且任他胡闹,不想得了鸟尽弓藏的恶名,便待他惹了民怨,万众激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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