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在边城遇到宋怀瑾时,对方不屈的眼神。
他想起在京城,看到自己的父母遗骸时一心向死的那份感情。
我本知世间万物与天地相比不过朝露昙花,然而……
原来二十年前,与二十年后,并无不同。
李子慎朝皋涂山的方向跪地三拜,大火之中,仿若重回天地间唯一的归处,皋涂山上,悠悠白云。
在火光之中,李子慎却突然像是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什么重负似的,他微笑着喃喃自语:我终于可以回去了……
李子慎活了二十五岁,与他那几十年前便在火中殉身的家人一道,终究还是因火而亡。
兵临城下的第三个夜晚,宋怀瑾本应是一夜无眠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城门上应该亮着的灯灭了,似乎是没有人在守城,但是宋怀瑾并没有选择立即攻城,而是选择就地扎营。
他最了解李子慎。他们一起长大,拜的是同一个师父,学的是同样的兵法,读过一样的书,排过一样的兵阵,甚至他还能回忆起李子慎握着他的手腕,指给他看沙盘上小小房屋的场景。因此他选择扎营。
到了后半夜,营帐里没有点灯,轻抚着绑在手腕上的李子慎的那根旧发带,宋怀瑾忽然陷入了梦境。那梦境断断续续,没有连续的场景和画面,只有人在不断地说话。
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宋怀瑾认识的人,也有不认识的人。有徐道乾,有付笙,也有他很久未见的李子慎。就好像攻入沧澜城的那一晚,宋怀瑾在梦中,忽的想起旧日李子慎教他的歌谣,听说那是李子慎的母亲教他的: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母亲是什么样的?宋怀瑾早已经忘了。
他有时候也会突然想起那个不爱自己的女人。
记忆里燕王大军攻入漠北的那一日,她亲手将自己抱上那匹小小的马驹,那匹马并不高大,也不强壮,比不得草原上其他威武的马匹,但胜在通人性又认路。
她抵着宋怀瑾的额头,摸了摸他长短不一的头发,她面前的这个孩子长得更像他那个混蛋父亲,只有那双眼睛,和她相似。
第一次,仿佛也是最后一次如此亲近,她对他说,快走吧,再也、再也不要回来了。
当日他怔怔愣愣地看着这个平日里明明不爱自己、甚至会表现出来恨意的女人落了泪,却叫不出一声阿娘来。
他一个人扶着马背,在寒夜的草原上奔驰,他不知自己的前方是要去何处,而身后只有幽幽草原那仿佛没有尽头的黑夜。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女人的歌声,轻柔且缓慢地唱着草原上的歌。
草原并不是你的家,天地之间没有你的家。你也不需要了,你只需要能够活下去。
小狼崽,你要活下去。
他阿娘从不叫他的草原名字,以至于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本的旧姓是赫连。他的身上永远流着狼性的血。
那便是他关于他阿娘最后的记忆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梦见李子慎,突然梦见他那个陌生的阿娘。
再醒来,又到战时。
出了营帐,敌方有人前来送信,被当了俘虏押到他的面前。
面前的小孩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书信和信物是一起递到他手上的。那是一块雕刻成狼形的粗糙青玉。
宋怀瑾自然认得,这是他送给李子慎,当做生辰礼物的。之后李子慎也将身上的玉坠做了回礼给他。
“此物如何在你手中?!”他质问。
那小孩回答,“公子让我出来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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