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差不多就是这个情况——多摩川双手交握,问道:“二位的意下如何?”
秦致想了想,说道:“那麻烦了。如果条件允许,我希望能和他们亲自谈谈。”反正他们现在也没有更多的渠道了,死马当活马医,未尝不会出现令人惊喜的转机。
警员领命而去,两人又在办公室里和多摩川讨论了一些现场的细节。多摩川是个严谨得有些刻板的唯物主义者,肖云鹤觉得他的证词还是比较可信的,密室及尸检结果都明确指向了自杀,两人便也没有在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事情上多费唇舌。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方才的警员回来复命。当年居住在五丁目附近的约有十户人家,其中大半已经失联,还有几个家中老人过世,晚辈并不知晓详情的回复,最终只有一位叫做铃原千代的女士同意了警方的请求。铃原千代今年五十岁出头,目前仍居住在钏路,和丈夫一起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干洗店,就在离警视厅不远的地方。
两人谢过警员,办妥了将那把日本刀带走的全套手续,和多摩川道了声“告辞”,叫上仍在大厅里监工的唐鸣清,一起离开了警视厅的势力范围。
车子开出去十分钟左右,几人就远远看到了“铃原洗衣店”的原木色招牌。铃原千代是个很开朗健谈的中年妇人,大约是钏路警方和她提前打好了招呼,她对这一行三个中国人的造访并不感到十分意外,用围裙擦了擦双手的水渍,朝柜台的方向喊了一声:“雄志君!”
她的丈夫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说道:“请几位客人去楼上说话吧。”
千代道:“那店就拜托你啰!”说着摘下围裙,随手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带领三人朝二楼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幢二层的民居,一楼是干洗店,二楼则是铃原夫妇两个生活的区域。千代从门口的鞋柜里取出拖鞋,让三人换上,又去厨房里准备了一些新鲜的茶点。唐鸣清起身想去帮忙,一轮简单的家务攻防战过后,千代端着托盘上了三杯热茶,而后在夫夫二人左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又确认道:“几位是想问祥子夫人的事情对吗?”
秦致道:“是啊。这么冒昧地过来打扰您,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千代听他日语流畅,这时也稍稍安心了一些,试探着回答道:“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但据我所知,祥子夫人已经过世很久了。三位是中国人,这件事情,是不是还和正国先生有什么联系呢?”
这实在是个很简单的推理了。秦致不置可否,说道:“您知道正国先生是中国人,对吗?”
千代道:“是的。我听负责联络的刑警说了,因为当时我们都住在五丁目,所以才想找我了解一些菅野家的情况。正国先生刚搬到钏路时的日语并不是很好,所以哪怕东亚人的长相、面貌都差不多,我们心里都是很清楚的。”
肖云鹤道:“您对他们夫妻二人的印象如何?”
千代道:“他们一家都是非常好的人。”她的脸上展露出一丝怀念的神情,“正国先生和祥子夫人是在我六岁那年搬到钏路的。我的父亲是个赌徒,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抛弃了我和我的母亲。而且,因为父亲的坏名声,其他的邻居都不是很愿意和我们交往。菅野家搬来后不久,我的母亲生了一场重病,是靠他们的接济才慢慢好转起来。祥子夫人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如果没有她,正国先生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被大家所接受吧!”
秦致道:“接受?”
千代道:“是的,因为战争。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包括我,都不是很清楚那段历史了,但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很提防正国先生,担心他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是祥子夫人不一样,她是个大和抚子式的人物,美丽,高贵,又很平易近人,大家都非常喜欢她。她对我来说既像是姐姐又像是母亲,也正是因为她的照顾,我们和邻里的关系才渐渐好了起来。”
肖云鹤道:“那她提起过什么以前的事吗?”
千代做出思考的神色,慢慢回忆道:“是的。那是在纯平君出生以后,有一次我去他们家里做客,曾经问过祥子夫人,她和正国先生为什么会来到钏路。祥子夫人和我说,因为她和正国先生的感情并没有受到家人的祝福,所以他们只能背井离乡,找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安顿下来。我那时觉得很抱歉,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有关两人私奔这一段,千代的说法和芳树的转述是基本一致的。秦致继续道:“那您对祥子夫人的身世有过猜测吗?”
千代道:“是的。我曾经怀疑过,她是不是某个贵族家的女儿,或者是某个神社的巫女。”
秦致好奇道:“巫女?为什么这么说?”
千代笑了笑,说道:“是一种感觉吧,她的口音很像是关西的贵族。祥子夫人应该受过很好的教育,她教养很好,也会为附近的孩子们开一些启蒙课。而且,她会跳一种很美丽的祭祀用的舞蹈,穿白色和服的样子非常漂亮。对了,我还保存着当时的照片呢!”
秦致道:“方便拿给我们看一看吗?”
千代道:“好的,几位稍等。”说完站起身来,回到卧室取出一个圆形的铁皮盒子,里面是一叠已经泛黄了的黑白照片。夫夫二人接过照片,一张张地翻阅起来。
第一张照片是神社的鸟居,背后是一片幽深的丛林,几个大人提着灯笼在前面开路,左下角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手牵手地做着鬼脸。千代道:“这是我和纯平君小的时候。”又指了指角落里一对青年夫妇的背影,“这是正国先生和祥子夫人。”
第二张照片的背景是一间有些破旧的神社,大人们带着孩子在正殿前参拜,殿内有一个身着红白巫女服的女子在翩然起舞。第三张,镜头拉近,画面中的女子容貌清丽,舞姿曼妙,眉眼间依稀与芳树有几分相似。接下来的照片几乎都是这段祭祀舞蹈的抓拍,虽然没能组成连贯的动作,却依然可以感受到舞者本身那种圣洁高贵的酬神意味。
千代道:“这是五丁目附近的千鸟神社,跳舞的是祥子夫人。”
肖云鹤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芳树带来的影响,他总觉得祥子的脸似乎有哪里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秦致却已经翻过了下一张照片,拍摄的是祭典结束后的场景。祥子换下了祭祀用的服装,纯平已经趴在正国的肩头睡着了。秦致将照片在桌面上排开,示意唐鸣清过来拍照,又问千代道:“有关祥子夫人留下的日本刀,您知道它们的来历吗?”
“……日本刀?”千代轻声重复了一遍,在记忆里快速搜索着这个名词,片刻后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似乎……是这样的,祥子夫人家里应该供奉着一把日本刀,但是我没有见过,纯平君和我说过,祥子夫人在临终前把刀交给了他。”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伤感,“祥子夫人去世后没多久,菅野一家就搬离了五丁目,我和纯平君,还有正国先生,也渐渐失去了联系。后来,大概是十年前吧,我突然在新闻里看到,说纯平君在参加比赛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菅野纯平生前的确是小有名望的剑道选手,千代会看到有关他的报道并不奇怪,唐鸣清很体贴地递了张纸巾过去。千代说了声谢谢,抬手按了按有些发红的眼角:“抱歉,其他的事情,我……”那把刀在她的印象里真的已经很模糊很模糊了。
秦致道:“没关系。”千代有可能真的不知道那把刀的详情,所以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夫夫二人碰了个眼神,该问的问题已经问得差不多了,见彼此都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地方,也到了该起身告辞的时候。
秦致道:“今天多谢您,我们的问题问完了,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千代也站起身来,说道:“那……好的,我送几位下楼吧。”
肖云鹤假装没注意到她语气里不自然的停顿,就在唐鸣清准备替夫夫二人打开车门的时候,千代却突然下定了决心,急急开口道:“二位,请等一下!”她的声音里隐隐有些忐忑,“我想问,正国先生他,是不是……”
肖云鹤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铃原太太,请节哀。”前段时间的青铜鼎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最终以馆长的自杀暂时画上了句号。虽然漫天的新闻里并没有公布死者的姓名,但以她对菅野家的了解,应该不难猜出那个切腹自杀的当事人就是正国,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痛快地答应警方的请求了。
千代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嘴唇动了动,须臾又很茫然自己该说些什么。最终只将双手交握在身前,对着夫夫二人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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