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不慌不忙地把收魂阵法画完，悠悠道：“鬼是掐不死的。我劝你快些醒悟，自己跟我走，入了地府也少受一些惩罚。”

那恶鬼怒道：“凭什么，凭什么要让我死！我辛苦奋斗几十年，终于挣出万贯家财，凭什么这个时候让我死！我这一生都没有享受过！地府欺人太甚！”说完一声怒吼，方圆十里都开始刮起阵阵阴风。

“哦？那你可曾想过，你的万贯家财之下，压着多少人的尸体？”说完，白无常抽出桃木剑，拿出收魂葫芦，开始念动收魂咒语。

咒语声起，收魂阵开始运转，发出淡淡金光。那恶鬼怒道：“那又为何要把发财的机会摆到我面前来！”随后发出凄厉的嚎叫声，惊起一片乌鸦。白无常不为所动，缓缓念完咒语，收魂阵成型，将恶鬼收入葫芦。吴墨脖子间的力道骤然失去，一下子瘫倒在地。

白无常将装有恶鬼的葫芦收好，走到吴墨面前把他拉起来。吴墨抓住白无常的手站起来，惭愧地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你转移了这只恶鬼的注意力，我才能从容不迫地把阵法画完。走吧，我以后会慢慢教你一些法术。”说完先走了。吴墨低着头跟在后面，错过了白无常脸上的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吴墨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追上白无常道：“这只鬼好没道理。明明是他自己坠入邪道，却要怪别人。”

“哦，此话怎讲？”

“他这种人，就算没有发财的机会，也会自己想尽一切办法去创造发财的机会。他自己做尽恶事，最后却要怪机会诱惑了他。”吴墨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真是个可恶之人。”

白无常轻笑一声，道：“你说的不错。他发的第一笔财，就是毒杀自己的岳父，霸占了他的家财。走吧，我们把这只不肯悔改的鬼送到阎君那里去，剩下的事情就不归我们管了。”

吴墨答应一声，跟着走了，心里却突然想到，这么说来，自己其实不也就是一只不肯悔改的鬼？白无常把自己带在身边，莫非就是为了看住自己，以防自己为非作恶？

二人回到地府，路过孟婆处，看到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那公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折扇轻摇，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孟婆掩口娇笑。

白无常轻咳一声，道：“三公子。”

吴墨闻言好奇多看了两眼。只见那三公子，长眉入鬓，眼中含情，未言先露三分笑，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三公子笑意晏晏，摇着折扇走过来，道：“这就是你新收的助手？”说罢对着吴墨上下打量一番，收起折扇未做言语。

白无常往侧前方踏出一步，向三公子行个礼，不露痕迹地把吴墨遮在身后，道：“三公子，多日不见。”

【四劲草横生】

三公子“刷”一声打开折扇，眼睛弯弯笑得甚是好看：“哟，三日不见，小白都学会护食了。孟婆，你说说看，这个小子好在哪里？”

孟婆身姿婀娜地走过来，掩口轻笑：“这个我可不知，得问无常。”

“哦，原来你也不知。莫非武功高强？且让我试一试。”话音未落，三公子手中折扇忽然化作两道白光直冲吴墨而去。吴墨就地卧倒堪堪躲过此击，眼看白光继续追来，吴墨心中叫苦，已做好受痛的准备。千钧一发之际，白无常衣袖反手一带，将两道白光收入袖中。再拿出来，又是一把折扇。

白无常将折扇双手递上，道：“三公子，你已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事情。好不容易找到个助手，你就别再捣乱了。”

三公子不情不愿地接过折扇，道：“我若是不给你添麻烦，你是不是早忘记我是谁了？”言语之中颇有嗔怪之意。

吴墨从地上站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虽然生前一心复仇无心沾染情爱之事，但在寺院中生活二十多年，对于男子之间的一些事端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位三公子言行举止怎么看都像是因为受到冷落在闹脾气。

听闻此言，孟婆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白无常面色不变，拱手道：“新收了一只恶鬼，亟需送至阎王殿。三公子，先告辞了。”说罢不再停留，带着吴墨往正殿走去。

三公子面色阴郁地望着白无常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转头冲孟婆一笑：“小美人，我们别理这种无趣之人。走，今天带来一坛好酒，且待我与你同饮。”孟婆内心挣扎一番，随三公子去了。

将葫芦中的恶鬼放入狱中，白无常带着吴墨离开。吴墨问道：“这只鬼之后都不用管了么？”

白无常点点头，道：“是的。我们只需要把不肯归地府的鬼魂抓回来就好，放入狱中之后，会有专人登记造卷去管理。该受什么刑罚，都有对应的规定。”

吴墨思索一番，这不对呀。如果鬼魂抓回来之后都不用管，那白无常怎么知道自己受过几次油锅之刑？而且自己当初也并没有不愿归入地府，为什么是白无常把自己带回来的？

面对吴墨的疑问，白无常答道：“当初并不是特意要去抓你的，是有事情正好路过。看你不眨眼地杀掉十二口人，我担心你是否会在死后化为厉鬼为害人间，便把你带回来了。至于说怎么知道你受过几次刑法，是油锅之刑的行刑官告诉我的。在你第三次还不肯悔过的时候，行刑官就找过我了。”

“哦，原来如此。”吴墨心中疑问得到解答，便把这个事情放下了。

白无常面色淡然地应对着吴墨，自己心中却是一片劲草横生。

真的只有这么简单么？第一次看到那个手上沾满鲜血但脸上却一片单纯的孤魂，自己没有心生好奇么？把这孤魂送入狱中之后，自己没有暗中关注么？看那孤魂在油锅中挣扎，却丝毫感受不到其后悔和痛苦之意时，自己没有暗自赞叹么？看那孤魂在火海中不见踪影的一瞬间，自己没有微微慌乱么？还有那碗加了忘川水的孟婆汤，真的是孟婆汤失灵了吗？把他带在身边，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

一千年了。在这地府担任无常鬼使，已经一千年了。在这一千年中，见过无数痴男怨女，勾过不少执迷之魂。那些个口口声声放不下的鬼魂，一大半在看到地狱酷刑的时候便悔悟了。剩下一部分即使心有残念，在刀山火海里滚过几遭，也就都放下了。最后温顺地去排队喝下孟婆汤，忘却前尘旧爱，投入新的轮回。有什么是真正放不下的？不过都是说书人的胡编乱造。放下什么还不都是一样继续过活？

白无常查过吴墨的轮回文谱。吴墨的前世是水边一株芦苇，因为爱上每日来打水的书生而生出心魔。后来芦苇斩断情缘并拼尽一身修为封印住心魔，来生得以转世为人。这一世遭遇灭门之仇本是对他心性的磨炼，希望他能借此生出仁慈宽恕之心，然后再进入下一个轮回去接受新的历练。只是没想到这个草木修炼出来的灵魂居然如此倔强，坚持认为有仇必须报，始终不肯低头认错。

是啊，为什么要认错？仇怨难道不应该对等地还回去吗？一个草木的精怪，一个从未受到过关爱的倔强小子，要他生出仁慈宽恕之心，实在是过于难为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在面对地狱酷刑和来世诱惑的双重压力时，居然依旧能坚守本心。只要认错就可以不再受此酷刑，只要认错来世便可继续为人，享受荣华。多少所谓的痴男怨女就此便开始悔过，或真或假地对自己的前世进行忏悔。白无常冷眼看着那些软弱的灵魂，对他们既鄙夷又可怜。如果所作所为真的错到要下地狱，那为什么在做出此行径的时候没有意识到？如果所作所为并没有错，那现在又为什么要开始忏悔？不过都是在生前没能忍住诱惑，在死后又经不住刑罚。这种软弱可悲的灵魂，不入畜生道又有何用？

“……现在去哪里。无常？”吴墨提高了声音：“白无常？”

“嗯？”白无常从神游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道：“去人间。有一位女子自尽了，魂魄久久未归，我们去把她带回来。”说罢，白无常抓住吴墨的手，道：“稳住心神，我带你去阴阳交界处。”

“好。”吴墨答应一声，紧紧抓住白无常。

【五心意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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