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还是徐淮宣主动挑起话头,说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
"什么?"
"就是你写过的一篇文章,我买来看过,是写旧社会梨园伶人受压迫的,但有一段,说昆曲里一个人攻青衣。"
"当年我看到这里,简直离奇,昆曲中根本没有青衣这样行当,那是京剧的行当,你这样一个对待写作严肃认真的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哦,"白文卿散淡说着,"你是说那篇文?其实当年我只写了结尾那一部分,前面都是别人写的,没办法,政治写作嘛。"
徐淮宣听了这话,说道:"怪不得。"然后又不说话了。
许久之后两人告别,白文卿回到新居。
那年轻的出版社编辑正站在门口等他,叫他先生,问他那本回忆录写得怎么样了,白文卿听到先生这词,一愣,眼底悲哀的神色,好半天没缓过来。
那年轻的编辑一脸莫名其妙,不明所以。
白文卿走进住房,把回忆录的书稿拿给编辑员,忽然,他非常伤感,"上次你送我一本诗集,我翻到目录里看了,他写的目录比我少。"
编辑员一脸莫名其妙。
后来,这年轻的编辑拿着书稿回忆录给主编看,提起这件小事,他说道:
"那老人真古怪,总是莫名其妙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还有,我叫他先生嘛,他样子不仅不高兴,好像还很伤心,但我是尊重他才叫他先生呐。"
"诺,你年轻人懂得什么?"主编懒得同一个无知无觉的孩子说话。
他翻着回忆录,没有在其中找到那关于十年浩劫的只言片语,他合上书,叹息着,对那年轻的编辑道:"好吧,我讲给你听,先生这个词,在当年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不是什么好词。"
"什么意思?"
"那是属于封建主义的坏词汇。"
"可是,"年轻的编辑不能理解,"先生这个词不是很好么,哪里坏了。"
主编自嘲似的摇着头笑笑,不说话了。
年轻的编辑好奇,缠着主编问,"到底哪里坏了,老大你告诉我啊。"
"告诉你干什么?其实你哪里懂得。"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懂?"
"好吧,你晓不晓得牛棚是什么?"
"牛棚……"年轻的编辑员嘴里念叨着这个词,暗暗在心里想着,牛棚……牛住的棚子?但是,主编应该不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他掏出手机,开始搜这个词。
他慢慢读出来:"鲁迅先生说过,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什么嘛,乱七八糟,怎么又扯到鲁迅先生。"
编辑员不耐烦,划到文章最下面,一字一句读着,"所以,牛棚是一个好地方,它为人民服务,那些说牛棚不好的人,都是一些吃不得苦的人、自私的人、没有胸怀的人,是在向五七干校和文-化-大-革-命泼脏水……"
年轻的编辑员看完,一头雾水,越来越糊涂,"老大,这上面写得什么,乱七八糟。"
主编惨然一笑,似怒极,又似恨极,这些年,平白无故遭了不白之冤,到头来,有什么人来向他们道歉?没有!
非但没有,还指责他们重提旧事是因为自私!气量小!
他简直连面前这个年轻懵懂的编辑员都恨起来了,他!他们,这些年轻人,到底懂得什么?
主编沉了脸,一言不发地走开,到一处隔间里。
半响,他走出来,年轻的编辑员看见了,小心翼翼地问,"老大,你哭了?"
"没有。"
"那你眼睛红红的。"
"进了沙子揉的。"
"可是隔间里哪里有沙子……"
主编气得无可奈何,冲他嚷,"你一个年轻人,怎么这么唠唠叨叨!"
又过几月,外面天气渐渐回暖,已近暑天,人走在路上,眼前许多小飞虫迷眼,几个学生三三两两笑着、埋怨着,恼这东西烦人。
忽然,隐隐听见路旁高柳绿阴遮住的地方传来一阵声乐音,不热闹,节奏很缓慢,一个学生听了,想去看看,但同伴不耐烦,"我们去逛街嘛,这曲子有什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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