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晚烛对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离自己近一些。杯子精立刻乖顺地凑过来,却听对方扬声大笑:“老娘就不告诉你!”
这阵喧闹闯入文砚之的耳朵,他不禁往晚烛身边多看了两眼,当视线落到那只陌生的妖精身上时,他忽然愣住了。那杯子精看他眼熟,他同样也看对方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何年何月见过面。
怀抱着重重疑虑,鬼使走向荒郊,奉命巡查皇城之外的情况。这差事本是小妖王陪着书怀在做,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们不便离开冥府,因此他们的任务全落到了鬼使身上,好在冥府最近清闲,文砚之不必忙到分身乏术,否则还得劳烦冥君亲自出马,去城外抓捕那些异兽。
最后一批怪物已被晚烛烧成了灰,鬼使出来这一趟,什么也没有找到,他蹲在灰烬旁边看了会儿,脑海里浮现出的却还是灯灵身边那只妖精的模样。
他只能看出谁是人谁是鬼,至于那些精怪的原形和来历,他是一概不知,这不在他所了解的范围之内,但他总觉得那张脸曾经在自己眼前出现过,虽然或许只有一面之缘。
到底会是谁?
文砚之见过的面孔太多了,他敲了敲脑袋,觉得说不定是有哪只鬼和这妖精模样相似,才叫自己一晃眼认错了。
听说外面暖和,书怀就想出去转转,然而刚下了床还没走两步,存雪给他留下的刀伤就又开始作怪。他磨了磨牙,愤恨地看向逐渐晕开的血迹,再度躺回了原处。
墨昀正在外面和青湄谈话,书怀不想去打扰他的正事,便闭上双眼,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全神贯注地和那股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对抗。
存雪的灵力十分霸道,于经脉当中横冲直撞,书怀勉强把它压制,眨眼间却又被其逃脱,如此反复几次,他额角便沁出了冷汗。而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的那一刻,墨昀突然推开了门,紧接着温和的气息涌来,把他包裹在其中。书怀松了口气,对着小妖王摊开双手,语气中不乏惋惜:“得把你衣裳借我穿穿。”
“你从来不穿黑色?”墨昀随口问了一句,他先前在墙角那大箱子里翻了半天,发现书怀的衣裳全是浅色,连稍微深一些的都找不到一件。那些颜色一旦沾血就很难洗净,墨昀看着他身上的痕迹也犯了愁。
他只是单纯地问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但病人心神脆弱,受不得半分委屈,听他这样说话,还以为他嫌弃自己,便委屈地将脸撇到一旁,闷声说道:“不愿意就算了,我去找鬼使借一件。”
“你敢!”这时血止住了,小妖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就脱下了自己的外袍丢给他,“你换上。”
真要干这事,书怀却扭捏了起来,他嗯嗯啊啊半天,也没讲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墨昀把他压到榻上去扯腰带,他才说:“这……这不太好吧……”
什么矫情的破毛病?小妖王摸了摸他的头发,和蔼地笑道:“你换也好,不换也好,吃亏的都是我。你是想叫我在这滴水成冰的时候给你洗衣,还是想叫我白送你一件衣裳?”
权衡再三,书怀选择了后者,他厚颜无耻地认为,墨昀的衣裳就是他的衣裳,他们已经不分彼此。
墨昀蹲在水井边上,任劳任怨地替书怀洗去白衣上的血迹。这几天他经常在此地出现,前来打水的人们都眼熟他,有几名老妇见他抱着木盆过来,便向他笑着点了点头,顺带着夸他两句。
有些妇人天生擅长套近乎,墨昀也碰见了不少,有的问他家中几个儿女,还有的问他是哪里人。小妖王随口编了几句瞎话,说自己家在东海附近的某座城里,最近是陪着妻子回来走亲戚串门。对方一脸了然,说鲜少见到跑这么远陪媳妇回娘家的,他就胡乱点头。
实际上他不知道什么是“回娘家”,当天夜里他就问了书怀,对方以为他是听到了新鲜的词,觉得好奇所以才问,便仔细地对他解释了一通,结果最后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那我陪你回冥府,是不是就叫回娘家?”
书怀无言以对,沉默了好半天突然叫他赶快睡觉。小妖王带着迷茫入睡,梦里还反反复复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与黑夜相比,白昼更能让某些东西无所遁形,较浅色而言,深色更能将它们掩藏。书怀不再穿白衣,而墨昀忽然发觉,自己越来越难以发现他身上的那道伤,也许书怀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单纯,他换下白衣也只是为了隐瞒伤势,他好似习惯了自己来扛。
墨昀劝说无果,书怀就继续穿着那身黑衣。小妖王不放心他,有事没事就在他身上摸一把,有时候能摸到血在往外流,有时却只剩下干涸的血迹。
“你算算日子,马上就到立春了。”墨昀刚走进房间,便闻见一股血腥气,他看了一眼床上那人,无奈说道,“把衣裳换回来吧。”
“这件不是送给我了吗?”书怀往床里面缩了缩,“你不用洗它,春水也冷,少去摸那些凉的。”
小妖王闭口不言,只站在床边盯着他,书怀抱着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色。过了些时候,忽听得墨昀叹了口气:“你怕不怕死?”
“你说呢?”书怀反问,“我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
“既然怕死,那就不要觉得这是在给我添麻烦。”墨昀把被子从他怀里拖走,“有我在,你死不了,也累不着。”
第47章柔情
真是个令人惊讶的承诺。
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这番话,书怀会觉得对方在开玩笑,而当墨昀向他做出保证的时候,他丝毫不怀疑其真实性。墨昀也和他一样较真,不会把生死看作儿戏,既然敢这么说,就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可是在书怀眼中,小妖王依旧像个孩子,他不忍心叫墨昀去承担如此可怕的压力,就连他本人都无法确保自己能够活下去,墨昀又怎能做到?没有谁必须为某人的生死负责,书怀深知前路漫长,有很多事情是墨昀未曾经历过的,他岂敢去做这条道上的拦路石,强行打乱原有的轨迹?
“如果……”书怀张了张嘴,艰难地挤出五个字,“如果我死了……”
“不可能。”墨昀显然不喜欢听他做这种假设,“这种事你以后连想都不要想。”
他说这事不能想,那就不想了,书怀及时止住话音,谨慎地观察他的神色,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小妖王消了气,把被子丢到一旁,伸手去解书怀的腰带,后者兀自出神,突然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激灵,不由惊叫起来:“大白天的,你别乱动!”
此人的思想又在往奇怪的地方发展了,墨昀手一抖,直接把那条腰带给扯了下来。书怀倒抽一口冷气,颤颤巍巍地拽过床边的被子,将头蒙了起来,看样子受惊不小。
“你想什么呢,你不把它脱下来,我怎么给你洗?”墨昀又去拉他的衣袖,嘴里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成天就会瞎想些有的没的。”
后面这句话貌似很耳熟,书怀对它还有点儿印象,这是他先前对墨昀说过的话,如今也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以往都是他嫌弃墨昀,觉得带个年纪小的后辈外出会很麻烦,而后关系渐近,反倒成了墨昀责备他。这也难怪,书怀在人前常常显露出两种性格,不熟悉他的会以为他生性冷淡,而了解他的,却都知道他只是个懒虫,还是个脑内经常蹦出奇怪念头的懒虫。
慕华当年是看到了表象,还是看穿了内心?书怀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偏离慕华口中的“道”,他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何事,但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距传说里的神圣境界极其遥远了。
书怀根本就不是修道者,没有飞升成仙的可能,充其量明白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却无意中被天帝发现,赋予了救世的重任。这差事落到了他头上,他也难以推辞,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依照自己的想法行动,而自从下定决心放弃追求“大爱”的那时起,他就不打算再顺从原有的计划,他本无超凡入圣的品德,又何必强求自己压制情感,变成另外一副陌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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