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存雪的幻境入口设置在何处,出口又在何处,总之当书怀离开幻境,脚下踏上真正地面的那一刻,他就感到身后有一股劲风裹挟着血腥气朝自己扑过来。直觉告诉他可怕的危险正在接近,他回过头,一条浑身长满肉瘤的大蜥蜴便撞入他的眼帘,那刀锋般的牙齿上还在往下淌血。突然见得此景,书怀面色刷一下就白了,按在剑柄上的手终于有了动作,说时迟那时快,桃木铮然出鞘,只见寒芒一闪,怪物的头颅就被钉穿,它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身形渐渐消散,融入了雪亮的剑身。书怀犹自沉浸在惊恐当中,还没回过味儿来,就看到不远处那几个熟悉的身影,晚烛和长清被他的突然出现结结实实地吓住了,此时正呆若木鸡地望着他和他的剑。
书怀清醒过来,顿时猛地一抖,佩剑险些脱手而出掉在地上,他情急之下斩杀异兽,竟然没发觉有旁人在场!长清和晚烛看到什么倒是无所谓,最该害怕的就是让风仪发现桃木的玄妙之处,这家伙一直想把桃木据为己有,若是叫他知道这把剑还有如此能力,岂不是更要日夜琢磨着如何抢夺?书怀肝胆俱颤,连忙去寻风仪的身影,而当他看到那人背对着自己时,总算松了口气。
八百年间,书怀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一样感谢风仪过分喜洁的破毛病。那头被收进死灵之境的怪物长得太过恶心,风仪早就无法忍耐,就在书怀突然出现的前一刻,他就已经背过身去,不愿再看这丑东西一眼。存雪做出来的异兽难看得要命,风仪认为自己再盯着它一会儿就得被当场恶心死,这个死法毫无尊严,作为如今的人仙之首,天宫的顶端强者,他必不可能接受,于是在追杀怪物和停下脚步之间,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正因如此,背过身的他完美错过了桃木剑的出场,无意中与书怀的秘密擦肩而过。
墨昀在旁咳嗽起来,提醒那边的两个赶快回神,晚烛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看了人仙一眼。此刻风仪正在不停地吸气呼气,似乎在缓解自己的紧张,一见她望过来,便忙不迭问道:“烧掉了没有?!”
烧……烧什么?晚烛茫然地眨了眨眼,旋即又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那怪物,连忙小鸡啄米般拼命点起了头,极其肯定地回答:“烧掉了,都烧掉了!一根毛都不剩!”
那怪物身上哪里长了毛发!书怀狠狠抹了把脸。晚烛口不择言,漏洞百出,墨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然而风仪也处在混乱当中,根本就没听出晚烛话里的破绽,只当她是随口一说,为的是让自己放心。
人仙长出一口气,僵硬地转过头来,与书怀四目相对,后者看到他脸色惨白,活像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死尸,登时连退数步,心虚地躲躲闪闪,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抱歉,我事先不知……”
“他妈的存雪这个混账王八羔子!”书怀认错的话还没说出来,那边的晚烛倒是突然爆发,又开始痛骂存雪,宣泄自己无边的怒火,“我日他大爷!怎么生养出来这么个完蛋东西!”
长清挠了挠下巴,好心提醒道:“他是天界灵气所化,生来成神,没有爹娘,也没有大爷。”
“没有爹妈也没有大爷?!”晚烛怒火更炽,“果然是个小孤儿,难怪如此讨人嫌,全无半分教养!”
灯灵是个暴脾气,骂人着实不太中听,小龙躲在老树后面,瑟瑟发抖地望向这边,不明白前不久还温婉可人的大姐姐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炮仗。他抽了抽鼻子,悄悄跑到书怀身边,张开双臂环住了对方的腰。
忽然被这么一搂,书怀才想起来有个孩子在听他们讲话,他刚想出言劝阻,叫晚烛不要当着小龙的面骂得这么难听,却恍然发觉对方这么说其实也没有错。存雪是天界灵气所化成的实体,身为天生神,他原本就不知亲人为何物,而在生命之初,倘若缺乏陪伴,就很容易养成冷淡无情的性格。情感这种东西,对存雪而言并不重要,他不具备同情心,因此下手残害生灵的时候,也不会生出半分犹豫。同时,为了填补感情上的空虚,他务必要追求另外一些东西,比如权力,比如财富……由此看来,情之一字着实奇妙,多情是劫,无情也是劫。
小龙突然哇哇乱叫起来,抱着书怀的两条手臂也收紧了,书怀的思绪被打断,诧异地侧头望去,却看到墨昀抓住小龙的衣领将他往一边拖拽,满脸都写着不悦。
“你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书怀抓住对方的手,轻声责备,“和谁学来的以大欺小?”
他这么一说,墨昀就不乐意了:“又不是你儿子,护这么严实作甚?你想护犊子就自己去生。”
“你脑子进水?!”书怀愤愤地甩开那只手,把眼泪汪汪的幼龙护在背后,觉得这小狼崽简直就是踏在自己的底线上翩翩起舞。墨昀脸色阴沉,步步逼近,一双眼紧盯着书怀,就在书怀以为他们又要大吵一场的时候,眼前的人影却突然消失了,左肩倒是一下子沉了下来,上面仿佛压了个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书怀伸手一摸,碰到了一颗圆溜溜的狗头。
“现在老子也小。”狗尾巴在书怀前胸啪嗒啪嗒甩了两下,肉乎乎的爪子扒住他的衣衫,墨昀本着报复心理,在书怀肩上赖着不肯走,“别以大欺小。”
看墨昀这副样子,大约是黏上自己了,也不晓得今夜他还去不去长清那里挤着。书怀给他顺了顺毛,对着晚烛使了个眼色,叫她赶快把那条幼龙领走,省得墨昀等会儿又找到理由乱发脾气。灯灵如何不懂他的意思,立马拉走小龙,离这边两个远远的,风仪有气无力地旁观他们乱折腾,半合着眼气若游丝地问道:“闹完了吗……能走了吗?”
“你还能御剑?”书怀见他憔悴得如同病弱少女,难免有些不放心,便多问了一句,风仪抹了把脸,极其轻微地说了声“可以”,便踏着剑一溜烟儿跑了,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虚弱的迹象,其余几个在他身后紧赶慢赶,却还是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像一颗流星般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亲眼目睹风仪的表现,书怀又好气又好笑,心说这家伙到底是难受还是不难受,看来方才是白白同情他了。
风仪遭受了莫大的刺激,精神状态似乎有些反常,书怀等人返回出发地的那一刻,恰好看到他站在海岸边,望着天边正在坠落的太阳发呆。根据前情,书怀合理推断,这位人仙之首很有可能是在回溯自己千百年来的经历,而今日所见到的两头异兽,将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晚烛伸手在长明灯上一抹,将那座精巧的小楼从灯内取了出来,墨昀从书怀肩上跳下,变回人形接过了小楼,把它安放在原先的位置。书怀注意到站在旁边的幼龙始终观察着墨昀的一举一动,双目闪闪发亮,没过多久,他轻轻地拽了拽晚烛的衣袖,悄声问了句什么。书怀没有听清他的话,然而他很快就招来了长清,黑龙一把抱起这个不听话的小弟弟,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扛着他就要往海里走,说要把他送回南海龙宫。
无论小龙如何挣扎,他的力气也敌不过长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互扭打着向远处去了,渐渐没入水中。这时候风仪打了个激灵,总算缓过劲儿来,他回头看了书怀一眼,突然说:“存雪是个王八蛋。”
“知道了,他是个王八蛋,然后呢?”书怀听见晚烛的轻笑,晚烛一笑他也想笑,但看到风仪的神色,他觉得现在发笑的确不合时宜,就保持着一张冷脸,严肃地听对方继续往下讲。风仪骂了存雪,却突然没声了,书怀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想要骂人,刚准备转身离开,结果又听见他问:“明早来我这边吗?有事跟你说。”
他的语调很是平静,听不出有何内涵,书怀盯了他半晌,最终选择忽略墨昀那两道能杀人的目光,对他点了点头。
这下可是名副其实的“舍命陪君子”了,书怀哪敢和风仪多说,他揉了揉脖子,快步走到墨昀身边,把行将暴怒的小妖王拖进了楼内。晚烛耸了耸肩,不可思议地看向人仙:“当着那头狼的面干这事,你可真行。”
“想太多了。”风仪长出一口气,“我对男人没兴趣,对书怀更没兴趣。”
“放屁。”晚烛认定他在胡说八道,“我看你对他感兴趣得很,八百年如一日地对他上心。”
此兴趣非彼兴趣,风仪瞥了灯灵一眼,觉得她这手偷梁换柱玩得十分娴熟,再配上那种语气,足够以假乱真。然而很可惜,风仪不会落入她的圈套,人仙只是笑了笑,不打算和她争辩。晚烛见他不中计,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他们两个在海岸边相对沉默片刻,最后晚烛提着灯走开了。风仪按了按眉心,正想跟着她回到小楼,结果刚到门前,灯灵却突然扭过头,凶神恶煞地逼问道:“等会儿,有件事老娘一直没问过,那个破盘子真是你做的?”
玉盘当然出自风仪之手,他刚想回答,忽地想起了什么,便讪讪地闭上了嘴。晚烛瞪他一眼,竟也没有发火,只是提着灯上了楼去,将木质楼梯踩得震天响。
真正对书怀感兴趣的那位如今正躺在床上挺尸,不管书怀怎么推他,怎么喊他,他都没有任何回应。书怀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墨昀不搭理他,他就一定要让墨昀开口,他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待到提及小龙和风仪,床上这只终于有了动静。小妖王冷哼一声,侧身面对墙壁,拉起被子蒙上了头,全然是一副不听解释的固执态度,书怀回身看向房门,见它关得好好的,就爬上床去掀墨昀的被子。
对方将那条薄被拽得死紧,书怀压根扯不动,转而去拉枕头,结果手臂突然磕到床边的柜子,力道顿时一松,墨昀趁机把枕头被子都卷到了一起,团成了雪白的大茧。南海天气闷热,他这样倒也不嫌难受,书怀一边哄他,一边在黑暗中摸到被角,悄悄将手伸了进去,在他身上某处轻轻掐了一把,墨昀猛地抽了口气,闷声道:“别闹。”
“你才别闹,赶紧出来,有话问你。”书怀找准地方又揉了揉,墨昀终于受不了了:“你先撒手,好好说话。”
他一刻不冒头,书怀就不放手:“就这样吧,我先问着——之前你去逮兔子,那回是不是碰见存雪了?”
“你这时候提他?!”墨昀大叫,“你有良心吗!”
“良心又不能吃。存雪到底对你说了何事?”书怀继续作妖,但墨昀很有骨气,仍旧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死活也不出声。过了好些时候,书怀嘻嘻一笑,墨昀终于绷不住了,探出头来恨恨地骂道:“他能说什么?你觉得他那张破嘴能说什么?我还想问你今天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昨天醉了酒,到现在也没醒?”
他说着就掀开被子,反手把书怀当头罩在里面,后者眼见大事不妙,连忙按住他那双爪子:“今天累啊,算了算了。”
“你累?别人在岛上要死要活地跟那怪物折腾,你跑去哪儿偷懒?”墨昀将他按在床上,在他颈边闻来闻去,活像一条小狗。书怀一把按住他的后脑,叫他不要乱动,紧接着又说:“我碰见存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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