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怀和存雪可能是天生八字不合,每次他们两个一见面,不是这个不愉快,就是那个不愉快,当然,大部分情况下是两个人都不愉快。他总觉得自己就不该过来看存雪,原本想发泄怒气,结果却把自己弄得更加愤怒,真可谓是得不偿失。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后悔也晚了,书怀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愈发愤懑不平,只想去天宫面见天帝,为民请愿,恳求她下令诛杀存雪。然而想来想去,让存雪死掉却又对存雪本人有利,如此看来,竟是找不到一个恰当的手段来对付他了。
书怀正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天帝派来的使者却突然找上门来。他强撑着支起身,询问对方来意,惊讶地发现那头昏迷二百年之久的蠢狼醒了。
听闻父亲苏醒,墨昀惊得连水杯都掉了。他从椅子上跳起来,绕着桌子走了好几圈,直把自己晃得头晕,这才停下脚步。世间父子久别重逢,大抵都是如此:不见面会怀念,真要相见,却又感到尴尬。墨昀抓了抓头发,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不通自己要如何对父亲解释。
难道他要厚着脸皮对父亲说:“孩儿出息了,把你兄弟给睡了?”
不是墨晖被气死,就是他被打死,或许二者兼备——墨晖生气的同时,一拳打飞儿子,替天行道,清理门户。
墨昀小时候也很调皮,为此没少挨过父亲的揍,他狼生的前五十年,几乎每一天都是被父亲教训过的。一年有三百六十五日,按一天一次来计算,他在这五十年间,吃了一万八千多次胖揍。他回想起父亲的凶悍,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恨不能化身地鼠,在冥府的地上打个大洞,一直向下钻去,钻到他父亲抓不住他的地方。
可他不是地鼠,也无法逃脱父亲的手掌心。天帝派来的使者看他焦躁不安,也不知是误会了什么,竟然还笑呵呵地补刀,说墨晖一醒来就想见儿子,思念墨昀到了极点。
“怕不是想练练手哦。”墨昀低声说道,“老头子分明已经醒了,为什么不来冥府?”
“那是你爹,什么老头子。”书怀从床上爬下来,四处寻找自己的佩剑。他和墨昀所担忧的一样,亦是在害怕墨晖不由分说地和自己打一架。不光是墨昀心虚,书怀本人同样也有负罪感,尽管他凭空比墨晖矮了一辈,怎么看怎么是对方占了便宜。
自打风仪不在之后,书怀就经常把桃木剑到处乱丢。他自己不知道佩剑在哪儿,墨昀倒是知道,当即抬手从柜顶一摸,将桃木取了下来,放到书怀手里。书怀吹了吹剑身上的灰尘,颇为感慨:“有两百年没见了,不知道你父亲是否彪悍依旧。”
墨昀干笑两声:“我想他还是老样子——他若是想打我,你千万要拦住他。”
“假如他对我喊打喊杀,我也想你帮我拦一下。”书怀瑟瑟发抖,甚至于不敢靠近天梯。
他们就这样战战兢兢地离了冥府,忐忑不安地踏入了天宫。不过预料中的惨状并未发生,墨晖晕了两百年,突然醒来,一时无法下地走动,书怀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床上,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牌。
发觉他暂时不能下地,书怀多少轻松了几分,然而他依旧不肯接近墨晖,只站得远远的,对墨晖喊道:“我把你儿子带过来了。”
墨晖闻声将玉牌一丢,拍着床喊他儿子过去。墨昀回头看了书怀一眼,似乎在埋怨对方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但当他转头面对着父亲时,却又换了一副谦恭神色,低眉顺目地走上前去。墨晖把软枕挪开,拍着大腿啧啧称赞,也不知是在夸墨昀长得好看,还是在拐着弯自吹自擂。
天帝尚在忙碌,没空管这心性不成熟的丈夫,只把墨晖丢在此处,让他自己和自己玩儿。墨晖遭到冷落,早已觉得无聊,现下有个现成的好玩具送上前来,他当然要抓住好好揉捏。墨昀的脸在父亲手下一会儿变一个形状,他不禁回想起长清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儿子这种东西,不拿来玩一玩,实在是可惜。
墨晖玩够了儿子的脸,又开始问东问西。书怀发现比存雪消息更闭塞的家伙原来就在这里,看来慕华是忙得厉害,没空对夫君解释太多。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操心孩子的终身大事,已然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墨晖看也不看侍从们端上来的瓜果,只逮着儿子问他何时娶亲。墨昀涨红了脸,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书怀。
“你别问他了,他面皮薄,不好意思说的。”书怀适时解围,拉走了墨晖的注意力。
书怀本想敷衍墨晖,让他回头自己去问妻子,结果墨晖的脑袋结构与常人截然不同,竟是来了一句:“你脸皮厚,你替他说。”
“我……你……”书怀气到无话可讲,“你少问两句,能掉一块肉吗?”
墨晖是消息闭塞,但他绝不是傻,瞧书怀这百般回避的模样,一看就是有问题。他吸了吸鼻子,好似闻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顿时恍然大悟道:“你是嫁了,还是娶了?”
“没有嫁,也没有娶。”书怀依然在逃避,“你别问了。”
有个词叫“欲盖弥彰”,恰好可以用来形容此刻的书怀。他越是掩饰,墨晖就越是明白发生了什么,立刻拍着床朗声笑起来:“真低了我一辈!很好很好!”
慕华终于忙完了,有时间来陪伴闲到发慌的丈夫。一见天帝踏入宫门,书怀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慕华迎着他热切的眼神,不知为何很想发笑。
“对了。”书怀追着天帝走了两步,又道,“西海那边前些天似乎来冥府要人了,您是想把存雪丢给他们,还是继续将人关在冥府?”
慕华闻声停下脚步,稍稍思索片刻,先问了冥君的意图。
严青冉能有什么意图?他每天光要处置那些死掉的恶人,就已经忙得晕头转向,再让他管龙族的事,不光是鬼使担忧,就连书怀也要心疼。书怀皱了皱眉,将冥君的意见如实相告,这倒也在天帝意料之中。慕华神色如常,点了点头,却仍然不答应放人。
只要天帝不松口,西海龙王吵得再凶,闹得太大,亦是无用。书怀暗自叹惋,他能够理解西海龙君的愤怒,任谁突然失去爱女,都是无法冷静下来的。
正当这时,慕华突然又出声:“如渊现下也在冥府?”
如渊自然是在的。书怀连忙回答:“冥君将他与存雪关在一处,但存雪整日寻死,前不久还主动往他跟前凑。我想,应当把他们两人分开看管才是。”
“不用分开。”慕华摆了摆手,“冥君的处置很巧妙。让他们能看到彼此,却又无法达成目的,这才是对他们的惩罚。”
想不到她竟然和书怀等人抱有同样的心思,看来书怀所料想的没错,前任天帝的面子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存雪消磨掉了慕华的所有信任,消磨掉了她的所有耐心。多行不义必自毙,存雪坏事做尽,主动踏上绝路,再没有人愿意为他网开一面了。
只是这样的慕华,还真让人觉得有点陌生。书怀感觉她身上的确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可这种改变,似乎也不是坏事。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听到这阵响动,慕华脸上立刻现出一种怪异的神色。书怀察觉到她神色有异,循声回头望去,双膝顿时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也不知道那天梯出了什么问题,他眼看着从天梯顶端坠落下去的人,此刻居然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甚至还摆出一张臭脸,凶巴巴地瞪着他。
“青湄,你这迷路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呢?”天帝坐在桌旁,双手覆面,似乎愁绪无法纾解。书怀侧目去望青湄,但见青湄视线游移,支支吾吾地推卸责任:“通往天梯的路实在曲折难行,属下一时心急,唯恐无法按时到达天梯底部,便提前去接了,没有想到……”
“瞧他们的模样,你恐怕是在天梯中部接到的人。”书怀插嘴,“既然你找不到路,为何不从北海直达冥府?你入了冥府,自有鬼使为你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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