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报纸和新闻报导足够详细了,别来问我。”林绊此刻只想尽早结束对话。他冷冰冰的说完,迅速转身,再也不作停留。
“可是我不知道你那时感受到了什么,看着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是什么感受?在杀人过程中还有杀完人之后,你当时又想过些什么……”
危险,实在太过危险。这个古怪的女孩所好奇和想要探知的那个世界是一个禁忌,根本是不允许任何人踏入的,而他也本应该是绝对不会去触及的。
林绊疾步走近一处铁门。那铁门后有一处小小院落,其间有一座两层平顶的房子,房子很是破旧,墙身上满是爬山虎,二层的窗户玻璃破碎了一大块。
苏茔跟了上去,她看着林绊吱呀一声打开老旧的铁门,在他身后补充道,“还有、你现在的感觉,你后悔过吗?”
走在后边的人几乎穷追不舍,而前边的人则像是夺路而逃。看身形情状,此刻两个人都莫名的狼狈。
林绊走了进去,回身关上铁门,闻言略微一顿,翻起眼皮看了眼苏茔,继而又垂下。“这和你无关。”
还未等怔愣的苏茔回过味来,她已被隔在了铁门外,随后又听得铁门之后这一个惜字如金的男人忽然道,“别随便和陌生成年男人搭话,你该早点回家。”
那一句话是告诫,冷淡的声音里明显有严肃的威吓。
林绊说完,便再也不理睬苏茔,径直转身,向着破落院子里一座低矮的残破平房走去。
苏茔上前抓着铁门的栅栏,注视着那个身着白T恤和长裤的削瘦背影微微佝偻脊背,像是一道映射而下的残阳余晖晃晃悠悠的慢慢走向那一座破旧的房子,打开那一扇斜里攀附裂纹的猪肝色木门,又关上。她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仰起头,打量这座院落。
——她曾经的小学的操场就在这座房屋背后。从前夏日体育课的时候,她们一群坐在树下乘凉的小女生总是望着这座掩在爬山虎下的无人居住的阴森破旧房屋,绘声绘色的编织传递着这座‘鬼屋’各种版本的恐怖故事。
苏茔在那一群小女孩中一向是听得最认真而专注的那个,她也从未怀疑,直至后来很久之后才听闻这个老旧残破的建筑中曾发生过一场凶杀案,因此才变得无人打理和居住,破败至此。
那时候的一群小女孩们早已在成年后各奔东西。她们谁也不会想到,多年后有一天,这一座‘鬼屋’居然会有人再度居住。
苏茔从这座死气沉沉的破旧平顶房上收回视线,望向那扇紧闭的木门——这里的人们忌讳总是太多,关于生,关于死,没有人去思考却所有人都要避讳。
想起林绊嘴唇间的隐隐青黑的胡茬以及他抬起的晦暗眼眸,还有那一对浓重的黑眼圈,苏茔叹了口气——明明只比自己年长七岁,林绊却看上去那般沧桑和削瘦,微微凹陷的眼眶活脱脱显出一副忧郁颓废的模样。
也许是出来后的生活比牢狱中更为煎熬。
苏茔想着,视线不禁落到斑驳掉漆的铁栅栏上。她看到那坑坑洼洼斑秃一般的剥落锈块,随即把手中的书夹在腋下,摊开双手,只见雪白的掌心锈迹斑斑,粘附着小小的铁屑碎片。
她于是把两只手心贴紧用力不断猛搓,末了,啪啪几声脆响中拍打手掌,再摊开,手心里红彤彤的一片。苏茔抿紧了嘴唇,把手掌往身上用力蹭了蹭,同一时刻腋下却是一松,那一只购物拎袋滑下肩膀跌落在地,一本薄薄的绿皮笔记本从里面掉了出来。
苏茔弯腰去捡那绿皮笔记本,刚拎起来,几张纸片便悉数一下洒了出来——那是被裁剪下来的新闻报道,其中一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间嵌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照片里依稀可辨出一个少年低垂着头的单薄背影,他看上去瘦骨嶙峋,孱弱佝偻,就像一页纸被紧紧挤簇在两个警察之间。
她蹲在地上一张张的小心拾起,仔细的重新夹进笔记本内页。
这些新闻报道全是关于林绊的——林绊一家十二年前搬来这个小镇,而镇上接触过他们一家的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幸福和睦的模范家庭。可就在十年前那一个雨夜,一夕之间发生了那件震惊这个小镇乃至整个城市的命案。
那一年,苏茔十岁,林绊十七岁。
如今,自那一起凶杀案发生的十年之后,林绊却不知因什么原因非但没有找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生活,而且居然又再度回到了这个曾经生活的小镇。
十年前,青壮年们为着生机劳碌奔波,即便凶案一出,轰动一时,也很快被抛诸脑后。如今十年后,那一批青壮年也已到了生活的倦怠期,林绊的到来势必会掀起一股不小的波澜。
苏茔把那一本笔记本抱在胸前,决定暂且回家,改日再来拜访。然而刚转身,她忽然想起林绊那一句告诫,便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一座悄无声息的平顶房。
在她转身离去的刹那,一句似乎感慨的轻声嘟囔被掷落,“我也早就成年了,若这个时候犯了什么罪……也是要坐牢的吧。”
林绊站在平顶房二层的那一闪破窗之后,静静注视着铁门外苏茔离去的背影。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他才慢慢回过身,视线在房间内疲累似的淡淡扫过。
这一个房间房间面北,光线朝向十分不好,四壁乃至顶部地上都只有一层粗糙的水泥,因而此刻整个房间内晦暗幽深,仿若外边正阴雨连绵。
林绊在幽暗之中静静的站了一会,伴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他身形一动,却是挨着身后那一扇破窗户滑坐在了地上。
头顶的窗户自坏了的那一天起便从未修葺过,此时窗外的阳光和微风试探着攀附上了腐烂的木窗台,却终究止步于窗台前半寸,甚至未触及窗台之下林绊的头顶。
这幢二层平顶房是林绊一家搬来后平地建起的。可是邻里偶有蹿门却只见楼下崭新的装潢,谁也不知道这一幢新装修的房子里居然会有这样一间毛胚房。
但这里就是林绊的房间,曾经他一直想要住进来却不被允许的那个房间。
林绊背靠着水泥墙,闻到了厚重的灰尘味道,鼻尖只觉钻进了细小的砂质颗粒而微微发痒。他垂首,把脸埋在臂膀中,双手按住脑袋,十指狠狠插入刚长长的头发中。
“哗啦——”这一扇残破脆弱窗户的另一面玻璃终于也碎了。
林绊身子猛然一震,倏忽抬首却不是去看自己头顶,而是一脸惊慌失措的看向身侧,而后看到了什么,闪烁的眼神一定。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头往后仰,后脑勺靠在水泥墙壁之上,一瞬间漆黑眼珠上的那层忧郁愈发转浓了。
在他的身旁,窗台之下有一盆含苞半开的白茶花,那些从黑漆漆的泥土里开出的纯白花骨朵,是那么的纯洁干净,不染纤尘,那么的需要被小心呵护。
那些花,正要开放。
☆、活着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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