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茔的外婆姓张,因而邻里人都热络的称呼她为张婆。
外婆清早之后便去了附近的茶园采摘新鲜茶叶,此刻店里只有林绊一人,苏茔当然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来的。可是,林绊甚至问也不问,便以自己对苏茔来意的猜测作了两人开始的问候语,他似乎不愿和她过多交谈,而只想把她早早打发走。苏茔再一次感到最近的林绊不知为何愈发的不待见自己。
“今天早上我在门口发现了被肢解的野猫和田蛙,但我觉得不是你做的。”她低头看了眼脚边那一只依旧乖乖坐着,期待继续被投喂食物的白狗,“即便是自己吃不饱,也要把仅有的食物分给一只流浪狗,你这样的人不会残杀小动物,我甚至都不相信你会杀人。”
她单刀直入的讲述了自己的来意。可明明说着一件带有积极而带有鼓励成分的话。可那笃信的话语里隐隐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和对林绊的质疑,竟还有那么一点异常的愠怒,就像是林绊做了一件不可接受的欺世盗名的事。
就在这样莫名古怪的语气里,林绊忽然抬起漆黑的眼珠看了苏茔一眼,那一瞬间也不知是否苏茔错觉,她似乎看到他一瞬间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
就在苏茔的怔愣间,林绊慢慢转身,背过满身的冷漠和疏离。他不看苏茔,走了两步和苏茔拉开距离,站在玻璃门前的他垂着眼,用冷静的声音再次提醒和强调,“我是一个杀人犯,而那些虐杀动物的事件都是在我回到这个小镇后发生的,你有合理的理由怀疑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苏茔眨了下眼睛。她确实在怀疑和相信之间产生了些许的动摇,但她没有明说,但林绊却敏锐的知晓了她心底的想法。她停顿了一下,从头到脚打量起林绊,即便林绊把自己裹在坚硬的壳里,但这段日子苏茔也逐渐从壳的缝隙里窥到了一些东西,就像此刻。
她对林绊感到有些失望并开始执着于争辩和否认他杀人犯本质的‘真实性’。“你只是一个曾经的杀人犯,但你犯罪之前也是一个普通的人。既然如此,那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潜在的凶手,就像我或许也会在某天成为犯罪者。”
林绊沉吟了一下,“你没必要同情我。”
苏茔认真摇头,“我没有同情你,我只是觉得你很矛盾。明明都杀过人却要比别人更在意自己的过去。因为不想伤害别人便一遍遍提醒自己和对方,杀人犯的身份。”
苏茔一直在观察林绊,她注意到了林绊眼底某一瞬间如雾般的脆弱。只是刹那,林绊便又是那个一脸漠然的林绊,而后只听得他用一贯的那种冷淡声音道。
“这与你无关。不要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林绊站在敞开玻璃门口,招牌底下的那片阴影里,而苏茔站在店外明晃晃的艳阳之下。他们两人就像处在界限分明的两个世界里,林绊就那么站在他的那个世界门口阻挡住试图接近的苏茔。
苏茔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林绊便转身进了店内,从而离开了那片阴影,只留下她和那只摇尾乞食,巴巴相望的白狗。
这时候的苏茔心中隐隐突生了一种类似空落的感觉,这归功于她的敏感,但她在这时只窥见了林绊的脆弱却全然不知他同样承受着某种不得不掐灭希望的孤独。
苏茔对林绊刻意的冷漠毫不以为意,看了眼脚边的白狗,后脚就进了店铺,而后径直在柜台后稳稳坐了下来。她歪头捂着左脸颊,手肘撑在桌面上,吸了吸鼻子,她撅起嘴巴,试图以此挡住那种萦绕鼻尖的气味。
店里混杂着各种晒干的草本植物的味道,微苦而干涩。苏茔瞥了眼店里一向销量最好的各种干玫瑰,果然各个塑料柜里已所剩无几。
林绊默不作声的称量封装着一袋袋晒干的荷叶。
苏茔的眼睛追逐着林绊的身影,从他冷静的侧脸落向他进行封装的双手。她忽然顿了一下,奇怪间眉梢一动。
林绊此刻戴着一副透明的薄膜手套,长袖被撸到了小臂处。苏茔注意到他在挑捡袋子时翻转过来的手掌心不知怎的竟结着一层厚重沟壑似的斑驳茧痕。她指尖下意识的摩挲过自己掌心的纹路。而细细看去,她发现林绊的手背上也有类似的深色痕迹。
她忽然就弄明白了为什么林绊总穿这一件不合身的宽大衣服。可即便遮掩的再好,这些像证据一般的痕迹也不会因此消失。
“叮铃铃——”
静穆的气氛里,桌上的电话骤然叫了起来。
苏茔离得近,正出神的她不可避免的被吓得心中猛然一跳,她一眼瞄到了来电显示的号码,在林绊转身前,一把抓起了电话。
“喂,外婆?啊……是我。恩?噢……好的,我知道了。”苏茔点头答应着挂了电话。她没有动,而是按住电话沉默了几秒,等到砰砰乱跳的心脏恢复了些许正常,她呼了口气,抬头对林绊道,“林绊,外婆让你去老地方帮忙拿货,这次东西好像会很多。店里我看着就行,你去吧。”
林绊顿了一下,似乎在怀疑苏茔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点了点头,就默不作声的转身往外走去。
苏茔忽然想,是不是除了过去那件事是他不能提起的禁忌,无论什么事情林绊都可以没有底线的不加询问的接受?但是,林绊越是这个样子,苏茔不知为何偏就想要了解他不可言说的秘密。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她意识到自己从最初的寻求了解死亡变得一心想要了解林绊。似乎林绊的曾经比自己起初想要知道的那个生死的奥秘还要吸引她。
她为自己这种奇怪想法感到动摇和迷惘,撑着下巴胡乱的发了一会呆,她晃了晃脑袋,从挎包里拿出那一本贴满剪报的绿皮笔记本。
翻开笔记本,抚平一页页折起的纸脚,所有的报导用不同的版面记载了同一个事件,甚至照片的角度都异常相似——十七岁少年不堪长期凌虐杀父。
报导称,成绩优秀,沉默寡言的少年林某弑父后在尸体旁呆了一天两夜,直到第三天清晨才自行投案。
苏茔歪头撑着脸颊,右手的食指和眼睛长久的一齐停留在这一行小小的字上——林绊当时还是个高中生,年纪甚至比自己还小上一些,就这样一个人呆在血泊里的冰冷尸体旁,呆在那座黑漆漆的房子里的他那时候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意外
——从决定回到这个小镇那一刻
——他就没有打算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嗒嗒嗒、答……嗒嗒嗒、答
苏茔的手指甲窄莹润,偏长方形,五指尖细,此刻敲击在桌面上近似一阵马蹄急促作响。她撑着脸颊,怏怏的鼓着腮帮垂眼,面前是那本摊开的笔记本。
即便这个案件当时多么轰动一时,时过境迁后除了成为茶余饭后的一笔谈资,除了成为当事人如今挥之不去的烙印,谁也没有兴趣再去深究当年的内幕缘由。
苏茔不断敲点的手指忽的一顿,第三次侧目去看墙上那胡桃木的老式挂壁钟,继而眼神探出门口敞开的玻璃双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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