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林绊一贯与人保持的距离,也是苏茔无法再靠近分寸的距离。
但此刻,苏茔看着脸色漠然,但眼神却复杂的林绊,骤然意识到这一段距离其实是两人相差的岁月,以及两人各自所在的世界之间那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也许,林绊对自己的问题不作任何回应,已经是他最仁慈和温柔的选择。
“我之前不小心把你的花盆碰掉了。”苏茔掩饰住眼底的失落,垂下的视线刚好落在那盆跌碎的花盆上,折了的白茶花已经有些蔫了,纯白的花瓣无力散垂。
“这是你养了很久的花吧?”苏茔一想到这么硕大饱满的花朵应该只有精心养育才能开得出来,却偏偏自己好巧不巧打翻了花盆,顿时十分过意不去,于是凑过去伸手。
林绊见苏茔向着那粉碎的花盆俯身,眼见她伸手去扶那株压在花盆碎片和泥土下的折颈花,他眼色一变,厉声,“别碰!”
苏茔被吓了一跳,她正把花扶起到一半,闻言又黯然放下。然而,盘结交错着众多根系的泥土在她的动作里纷纷剥落下来。那些泥土里也不知掺杂了什么,色泽透着不同寻常的灰白,倒是有些像是碾磨碎的黑芝麻粉。苏茔松开手,却在盘踞的根系间看到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小粒白色东西被勾在其中。
“这是什么?”她下意识的凑近,仔细去看。然而下一秒,她猛然倒吸了口气,她转过脸,只见林绊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他根本不看她,垂落的目光全部投注在完全暴露的根系上。
“如你所见,就是牙齿。人的牙齿。”
“我用了那个被我杀死的男人的骨灰来养这盆花。”
这一刻,林绊终于有了恶魔的样子。他漠然,平静,坦然,无视这个世间该有的正常规则。
苏茔怔怔的听着林绊的话,窗外的树梢上不知何时又有鸟前来栖息,啾啾得叫个不停。
☆、故友
——这个世界上
——有些人总是会不停的满足别人的期待
——而有些人总是不会让别人的失望落空
那一抹踩着高跟鞋的窈窕身影打开了会议室的门,随后一侧身反手带门,只听得啪嗒一声,那扇门便被轻轻的从外带上。
这是一间会客办公室,位于一家名为‘格物’的旅店底楼左侧。办公室很宽敞也很简单,正中有两只面对面摆放的长沙发,一只明黄的旧沙发,一只墨绿的新沙发,其间横垣着一只核桃木的长案几,而案几两侧的沙发里此刻各坐着一个人。
一个是格物旅店的继任新老板,简一至,而另一个则是一直处于小镇话题中心,又因前段日子茗茶店张婆受伤的事引起人们窃窃议论和揣测的林绊。
两人长手长脚,身形同样削瘦,然而坐姿却截然不同。
简一至手肘撑着沙发臂,双手十指交叉握起,舒服自在的坐在柔软的黄皮旧沙发里。这个沙发是他从原来居住地特地空运过来的,沙发原本就不贵,空运费都抵得上他新买两只同款,一切只因他恋旧,他就乐意花钱这么干。
“我记得你喜欢巧克力,这个德国牌子的巧克力特别好吃,我想你会喜欢的,尝尝。”简一至伸手从案几中央那只方形的玻璃皿里捡了一块巧克力,剥了皮扔进自己嘴里,同时把那只玻璃皿径直推倒林绊面前,就像一个急于分享的孩子一般示意对方自取,然而对面那人像是一具等待接收指令的机器人,只是束手束脚的挺直脊背坐着,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怎么,林绊,你不喜欢吃巧克力了?”简一至见林绊不动,诧异挑眉,顿了一下,失望的笑笑,“也是,毕竟十年过去了,口味也许变了。”
“谢谢。”林绊略一迟疑,低头伸手,从玻璃皿里拿了一块巧克力,他也不吃,只是攥在手里,一板一眼的向简一至规矩而客气的道谢。
简一至愣了一下,眼尖的他发现林绊好巧不巧拿的居然还是黑巧。他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像是变回了那个十几岁的男孩。他感到怀念和开怀,不由自主的牵起嘴角,习惯性的抓了抓他亚麻色卷发的后脑勺。
在决定启程回来继承这家旅店前,简一至和旅店前台那个过于活泼开朗的女孩匡笑笑通过电话,大致了解了旅店的经营情况和前往路线,也是从那通电话里,他意外听到了林绊回到小镇的消息。那时候,电话那头的匡笑笑似乎叽叽喳喳的讲了许多,但心不在焉的简一至抓着电话却一句没有听进去,直到他挂断通话,愣了须臾,才能够回过神。
“因为你从前在学校又冷淡又孤僻,我还以为你会不乐意见到我这个以前的同学。原本我正打算着要找什么样的借口才能和你套近乎,可没想到居然会是你先主动找我。”简一至此刻提及,依旧对这场暌违已久,没有预想那般出现周折的久别重逢感到意外和惊喜。
学生时期的简一至一直吊儿郎当,没个正行,偏偏不知怎的黏上林绊后就像贴住的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简一至会想,要不是十年前那起案件,也许自己和林绊会成为真正意义上无话不谈的挚友。只可惜凡事都没有‘也许’,因而阔别十年后再见林绊的简一至甚至都不敢向林绊求证自己到底和他算不算朋友。
“对不起,让你和我这样的人扯上麻烦。”
林绊忽然道,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深的歉疚。他把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有些热络起来的气氛一下弄僵了,空气一时间安静起来。
简一至被林绊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有些茫然。他看住垂敛眼眸的林绊,想起他一向十分敏感,不由担心是不是林绊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尴尬的轻咳一声,赶紧解释道,“我想你肯定是误会了,我丝毫没有认为你是个麻烦的意思。你也完全用不着道歉,我刚才不是说了,你就算不找我,我也会找理由去看你的。”
林绊沉默不语,只是垂眼注视着案几,微微走神。眼前透明的玻璃器皿里装着的都是他曾经艳羡过的东西,只是世事无常,给他第一枚巧克力的那个人早已永远消失。一想到这,林绊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神闪烁间,眼睫猛然一颤,这才猛然回过神。
他皱眉,略一沉吟后,还是坚持道,“最好,还是不和我扯上关系比较好。”
他是个不幸的人,若有一丁点可能,他从来都不曾想过麻烦任何人也不想和任何人扯上关系。只是,必须在这个小镇长久的活下去的他因为特殊的身份和社会的脱节,根本没有办法普通生活。
气氛又冷场了,简一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往下接话。明明是林绊自己主动找上门,此刻却又反复提醒别人远离他,前言后语间简直颠三倒四,自相矛盾。简一至纳闷的瞧了林绊一会,只见他神情淡漠的垂落着视线,神情却也不像是在自嘲。
简一至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索性不去想了,往沙发背一靠,瞪住林绊,反问,“那你还来找我?”
“因为没有其他办法。”林绊低声。他边说边无意识的收紧手指,直到攥在手心的那枚巧克力似乎有些软化了。“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狡猾,也会给你添很多麻烦。可是,这个小镇上也许只有你这里才会愿意接受我,给我一份工作。我……必须在这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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