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今日准备给林绊践行,于是便来这镇中心步行街进行采购,却没想到中途在这里遇上了林绊。林绊当时也像这样望着对街茗茶店的一个白色身影,简一至说不出林绊脸上是种什么表情,但直觉告诉他一定和那个女孩有关。简一至为此极力回想着匡笑笑当时所说的内容。
“苏茔——紫苏的苏,坟茔的茔。”林绊低声纠正道。
“坟茔的茔?苏茔?”简一至没想到居然有人会用这种晦气的字起名,不禁楞了楞,他转向街后因为搬东西而走进走出的苏茔,饶有兴趣的点点头,感慨道,“这名字起的倒是很有意思。”
林绊不答话。
简一至没有转头,神色也没了那份散漫,他像林绊一样静静望着苏茔,忽然问林绊,“你就这样看着就行了?她知道你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小镇了么?”
“……恩。”
林绊没有立刻回答,须臾之后,她才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也不知回答的是前半句还是应了后半句。
“你真是一点都不会说谎啊。看她的样子,我用这根手指头想也知道你根本没告诉人家。”简一至毫不留情的一下戳穿林绊。他抬起左手凑近林绊,食指关节在他面前弯曲了两下,而后手指一顿,收回手,道。“而且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避开她,到我旅店来工作其实也全是为了躲她是不是。”
林绊默不作声。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她?”简一至挑起眉梢,锲而不舍的重复问了一遍。
林绊像是没听见一样,没有反应。
简一至皱眉,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已经和那时候不一样了,林绊。苏茔不是她,你根本用不着对苏茔也感到愧疚和自责。”他比谁都期望林绊跳脱出那个桎梏,重新开始人生,可是做任何事都不假思索,游刃有余的他偏偏在这件事上踌躇无措,不得其法。
树叶缝隙间漏下的许多光斑闪烁而细碎,它们在地上不断跳动,伴随着风忽明忽暗。大树阴影下的林绊眼底也有相似的闪烁稍纵即逝。
简一至没有等到林绊的回答,又忽然见他露出那种近乎空无一物的眼神,一时间简直又惊又怒,大有对林绊死活不开窍的恨铁不成钢之心,他焦躁难耐的站直,提高了声音,“林绊,你到底要陷在那个过去里多久?你听到我的话了么?你知道苏茔她……”
“可我还是我。我只知道没有我,苏茔一定能更好的活下去。不,或许没有我,她才能更好的生活。”
林绊冷静的声音骤然截断了简一至的话。简一至愣愣的张嘴,继而慢慢闭嘴,狠狠皱起的眉毛下,一双褐色的眼睛里涌出一股叹息和悲悯。
眼前的林绊依旧是那个可怜的少年,他明明可以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可是却偏要固执的把自己束缚在十年前那一天,以不允许自己产生一丁点懈怠而忘记过去的方式来赎罪。
简一至的肩膀垮了下来,心中只觉无奈和沮丧。
“是是是,你说的没错。那个苏茔顽强得就像野草,她确实无论怎么样都能活下去,但是林绊……那个不能活下去的人其实一直都是你,不是吗?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能承认自己已经开始依赖她,从她那里得到了哪怕一丁点的救赎吗?”
“我承认。”林绊回答得毫不犹豫。“有一瞬间,我看着苏茔,我的的确确好像也看到了自己能够重新开始人生的希望。”
简一至眉梢一动,仿佛看到了希望,急忙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该好好考虑下自己。”
“我不一样,已经没有可能了。”林绊摇头,声音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遥远飘杳。他举目望去,看着阳光下的苏茔眯眼笑起,用手背抹去额角汗水,看着她纤细漆黑的发丝随风飘扬而起,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来。
林绊的心中霎时间有一种柔软和温暖迅速氤氲开来,而就是这种感觉让他贪恋,让他从心底蔓生出一种悲伤和绝望,让他疯狂的由不舍想要逃离。因为这一种美好不能被他所破坏,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因为犹豫不定而犯错误,这是绝对不可以也不能够被饶恕的事。
难以言喻的落寞像是落在林绊脸上的阴影,他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
“喂!”简一至看到林绊忽然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心生一股说不出的不安。他朝着林绊离去的方向下意识的紧追了两步,喊道,“林绊?!”
林绊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跌跌撞撞,逆风疾走的他显得是那样削瘦,就连简一至也惊讶原来林绊居然是那样的单薄。
“苏茔,待会儿去不去逛街,我听说十字路口那边新开了一家奶茶店哦。试营业期间全场半价,机会难得。”这个小镇上堪称自来熟典范的人精匡笑笑自和苏茔偶然打了个照面后便熟络起来。此刻她朝苏茔发出热情而诚挚的邀请,满心满眼都是暗示的笑意。她眨了眨眼睛,只等着苏茔答应她。
苏茔抱起最后一个纸箱刚想回答,一阵忽如其来的风吹拂起她的鬓发,发丝被吹进了她的眼睛。她眨了眨眼睛,腾出一只手捋去发丝,若有所感的逆风望去。
马路对街的远处有一棵擎天巨树在地面上投下浅淡的阴翳,然而那里谁也不在,空无一人,她揉了揉发痒的眼睛,点头,“好,我陪你去。”
怀中也抱着一个纸箱的匡笑笑单手托箱,得逞似的迅速比了个耶的手势。见苏茔一个劲不停的揉眼睛,忙道,“哎,你别揉了,眼睛都红了,你看你看眼泪都被你揉出来了。这里风大,到里面去我帮你看看是不是进了沙子。”
苏茔有些泪眼婆娑的点头。在转身进店前,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天光明媚,心有可期。
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小镇人们某一日忽然发现那一个为他们所忌讳的杀人犯林绊忽然毫无预兆的消失了。
没过多久,林绊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也被人们彻底忘却了,那一间破旧的二层平房终于再一次变成了一间真正的鬼屋。
等到苏茔知晓林绊的失踪,再度前去那间阴森的鬼屋时,她看到那扇锈迹剥落的铁门边被拧死了几道铅丝,而那扇正对铁门的窗户破裂处则被严密钉死了木板。她透过窗户下方的玻璃里看到断裂的窗台上放着一盆白茶花,只是花朵早已枯萎,像一个硕大毒瘤颓然垂落。
整幢房子好像一团悄无声息的浓郁黑影,又像是关着什么恐怖的魔鬼,透出不幸与不详的气息。
那一天,苏茔心里仿若彻彻底底的空了一块,那种倪念幸离开后积聚起来隐而未发的悲伤忽然全部涌了出来。苏茔浑浑噩噩的回到家后倒头就睡,迷迷糊糊间她做了很多梦。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苏茔发现枕头和脸上都是泪水,然而她却丝毫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自那以后,苏茔又重新回到了正常的日常,寻常的生活作息,一般的兴趣爱好,普通的人际交往,仿佛那些曾关于倪念幸,关于林绊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都从没有发生过。
没有了林绊的小镇,什么都没有变。生活还是很会给人们使绊子,每天人们该为生活焦虑担忧的东西还是一样也不少。
简一至在林绊离开的一周后,那种惆怅的心情似乎也渐渐开始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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