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栖然死死地抱了过去。赵孟跪在地上,埋在他的肩窝里,终于松下一根弦,深深吸了口气。
第二十八章
赵孟的老家在沂城边上一个村。沂城是沂山脚下一个很小很小的县,地图上能找着那个点,却没有通高铁,得从省城坐长途客车,再转私人运营的金龙巴士,路上好一通折腾。
魏小龙一路提着行李箱把宋栖然送进客运站,临行道别的时候脸色都还黑着。他挺不喜欢赵孟的这个提议,觉得整段路途会太疲累,而且赵孟回家处理自己的家事,带上一个外人,也保不齐连累宋栖然跟着一道被人背后说闲话。他不乐意,但不乐意也没有办法,赵孟说得的确不错,十一长假太长,总不能让宋栖然一个人留下,再说按照他的说法,在和平桥西的那晚宋栖然毫无征兆地发了一次病,目前还缺乏观察结论,不清楚是否还会复发,不能冒险。
他便只能把一兜篓一兜篓的好吃的往宋栖然的行李箱里塞,都是书记特意关照,按照宋栖然的口味准备的。
“山里不比城里,昼夜温差很大,虽然也才十月出头,夜里来还是会很冷,你一定记着要穿够衣服,入夜以后也不能乱跑,去哪都叫赵孟陪着。”
“知道了。”宋栖然对他笑笑。
魏小龙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别的好叮嘱,便下手给宋栖然整了整衣服,宋栖然今天没穿平日里那样修身的套装,只穿了件舒服的全棉卫衣、牛仔裤、和一双球鞋,魏小龙给他把帽子拉起来,整好领子,帽檐压在宋栖然的留海上,让他看上去还像个学生。
他们的背后,赵孟已经把所有行李箱塞进了长途客车下层的行李舱。魏小龙看了赵孟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他虽也很想跟去,却另有书记交代的任务,是关于那两块失踪硬盘的。这事赵孟并不知道,魏小龙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他目送着那两个人上车,直到车开走,尾巴已经看不见了,他才离开。
车上就是另一幅光景了。
宋栖然没像这样出过远门,他只是寻常看着冷清,其实对事物有很重的好奇心,闹哄哄的客运站,什么味道都有的车厢,还有颠簸的山路,这些对他来说都很新鲜。他扒着车窗的边缘朝外边张望,时不时就回头问赵孟一句到哪了,又或者指着高速公路栏杆外边的田地问他上边都种着些什么。赵孟并不是万事通,有些能答上来,有些就答不上来,答不上来的时候他就默默拿出一只包装袋,撕开了,给宋栖然剥一颗一颗的牛肉粒吃。
这样的长途客车他是坐惯了的,随身的包里装了几颗早上刚煮好的白煮蛋,还有两个洗净的毛桃,毛桃水分充足,是预备着吃完了牛肉解渴的。从这里到沂城,沿途有一段得走五十分钟才有一个休息站,在那之前不好喝太多的水,最好就小口小口地润嗓子。赵孟很有经验,他往背包里塞了两瓶矿泉水,还有一只保温杯,装刚烧开的热水,他觉得宋栖然吃东西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会把保温杯的盖子揭下来,用一点热水兑上矿泉水调和成温的,递过去让他喝一瓶盖。这样到了休息站,热水正好见底,又可以去开水房接一壶新的换上。
休息的时候宋栖然的肚子里填满了七七八八的东西,一点也不饿,就下车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看见坐在他们后边隔着一排的阿姨凑近找赵孟聊天,夸他心细,会照顾人,一路上看他都把弟弟带得很好,一打听,发现老家的县城居然是邻着的,又来了兴头,旁敲侧击地问他做什么工作的,有对象没有。宋栖然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坐下来之前伸手从赵孟的塑料袋里拿出一颗鸡蛋,剥好了塞到赵孟手里。
“哥,吃鸡蛋,嫂子叫你多吃点,顶饱。”
赵孟被那话噎了一下,回头盯着他,眼里的神色有点无奈,又有点复杂。
上来攀谈的阿姨眼珠一转,知道怎么回事了,就识趣地扯了个下车买话梅的由头走开了。
赵孟一口把鸡蛋咬掉半个,在宋栖然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压低声音说:
“你哪来的嫂子?又不跟我商量给我塞个老婆,上次塞那一个还不够?”
“不一样。”宋栖然回答,“上次是你们家亲戚想给你介绍对象,我不想要。这次这个不是亲戚,随便找个理由推掉也可以。”
“那你还来什么劲。”赵孟哭笑不得。
“那阿姨是带着女儿一块出门的,那女孩长的不好看,还很吵,一路上都在大声讲电话,我听见了,她背后说同学的坏话。”
“啊?”赵孟没听明白。
“一般人介绍对象,都是自己认为配得上的才介绍给别人,她家女儿那么没家教,还来打听你的事,我觉得她把你看低了,我很不喜欢。”宋栖然回答。
宋栖然在为他抱不平,他解释的时候板着脸,像憋着一股闷气,一副小心眼模样,又自作主张,可赵孟却给他可爱得仿佛当胸遭了一记撞击,心里头鼓鼓胀胀,半天说不出话,只能坐到他旁边胡乱剥开一样小零食打算塞进他的嘴巴去。
宋栖然往后躲了躲。
“不吃了,”他捂住了嘴巴,“吃多了口渴,又要喝水。”
赵孟拍了一下胸脯。
“有我你怕什么,渴不着你,吃喝都管够。”
“可是喝了水每个休息站都得下去上厕所,”宋栖然摇了摇头,显出为难的样子,“这里的厕所不干净。”
长途路上的休息站,什么样的人都会在那里歇脚,有些站子配备不够,全职的清洁工也没有一个,遇上如厕习惯不好的,厕所又脏又臭,卫生状况令人发指,和宋栖然家湖蓝色墙砖会反光的漂亮厕所当然不能比。
赵孟忽然生出一种难于启齿的紧张。
“我还没和你说过,县里头没有开发商,基本都是家家自己盖的房子,我弟弟考上大学那年我爹花钱请人把房子翻修过,可是村里头的下水不大好弄,厕所都一个样,肯定比城里的要简陋些。”赵孟闷声说,“第一次去肯定多少会有不习惯,要是你——”
他本来想说要实在不行可以先上县城的招待所凑合一晚,他再把家里的茅房拾掇拾掇,可赵孟自己也很久没回去了,他也不知道老家的老房子如今是个什么状态,去年春节前离开的时候妹妹也抱怨过,说洗澡的地方没有装供暖,冬天里用太冷了,想叫他想想办法,赵孟合计着,要不这次就去县里找个帮手,一块解决了,让妹妹也能好好洗上澡。他自个儿在一边琢磨着法子,宋栖然却丝毫不在意。
“我不怕,”他拽了拽赵孟的手,他觉得客运站脏,是因为那里全是他不认识的人,但赵孟不一样,“有你在的地方,我什么都不怕。”
那是一句能把人哄得很开心的话,但那句话也没有全说对。不多久以后,赵孟就发现,宋栖然不是什么都不怕,他别的都不介意,但他怕鸡。
宋栖然本来也没想到赵孟的家里会有鸡,来的路上他拉着赵孟打听了好多东西,沂城的特产很丰富,有苹果、花生、辣酱、菜籽油、猪蹄、还有桃子,那些东西对宋栖然都不构成威胁,可偏偏赵孟家养鸡,除了鸡舍,院子里也养着一些,自家的,没有笼子关着,尖嘴啄着地,光脚从房梁上飞下来跳到门槛上,一蹦一人高的土鸡。
宋栖然小时候被动物园里一只离群飞上岸的野鸭啄过,从此看见带嘴喙长羽毛的到就头皮发麻,生出本能的恐惧,这会更是吓得连门也不敢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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